柳溶月转过脑袋向苏旭细声细气地解释:“譬如我是那行贿女子,这些头面首饰是拿来保全名声、购买性命的,倘若对方竟然坚辞不受,甚至将东西全数退回,那必是官家老爷不肯为我隐藏包庇。我见这些东西原封退回来,定然即刻寻死上吊,再不敢活。依我说,这些东西必要尘埃落定再做退还,方不至于吓坏人家。”
赵县丞缓缓点头:“想不到大人年纪轻轻,心思如此缜密周到。”
他心中补了一句:你别说,这爱好给寡妇做主的就是与众不同。
苏旭静心想想,果然是这个道理!他不由感慨:柳溶月有几分聪明啊!倘若她从小如自己这般被捧在手心做个大少爷,没准儿人家能考上状元也说不定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苏旭就听赵县丞对柳溶月说:“大人!方才李千秋挨了柳师爷一顿痛骂,心中不忿,回到夫子院中口口声声要将大人一军,他要安排此案在大堂开审,宛平百姓皆可旁听,干脆挤兑那些女人去死好了。大人既要做清官,咱们干脆豁出去一块儿正大光明。”
赵县丞低咳一声:“说白了,便是这钱我别挣您也别挣的意思。”
苏旭眉头一皱,心想下午这顿骂街痛快是痛快了,只怕失于孟浪,要给柳溶月招惹麻烦也说不定。她胆小怕事,大概应付不来。
谁知柳大人凝眸一啐:“此人着实可恶。为了坑钱怎能如此不择手段!竟然不怕报应么?”
苏旭心道:还好还好,没像下午那般给吓得红了眼。
赵县丞脸色复杂:“虽说李司吏促狭了些,不过他也是依着国法律例。只好算那些女人倒霉罢了。”他本想说,这些女子失了贞洁便是愧对夫家,官家为何要大费周章隐瞒其丑?想想大人与李千秋下午的争执,他知趣儿地又将这些话咽回去了。
苏旭看出赵县丞的心思,他掂量着那些珠翠的分量,低声说道:“赵县丞,能拿出这些首饰的,也必非赤贫小户,倘若把什么都抖落出去,那些女子此生没了结果不说,她爹娘夫婿难免跟着受辱蒙羞,原本悄无声息的丑事尽人皆知,他们心中能不怨恨?只怕从此迁出本地也未可知。”
他真诚看向赵县丞:“日后纳税少了这些富户,县衙也是麻烦。以我愚见,审案固然要紧,财税也是大事。赵县丞经手钱粮多年,咱们断不能为成全李司吏出一口恶气,坏了衙门收成,让你以后差事难办。”
苏旭这番话虽然不长,却字字句句说入赵县丞心里。
果然,赵县丞脸色微变,他不禁抬眼细看这位年少秀美的柳师爷,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见识。
柳溶月心中暗挑大指:可以!我们苏奶奶挑事儿向来是一把好手!
苏旭现在“女扮男装”,与赵县丞促膝相谈也刻意隐藏在灯影之中,开言更是刻意压低嗓子。
灯影明灭、细语低声,自美少年口中说破的人间是非,更有一种异常古怪的高深莫测。
赵县丞心道:诸葛孔明出茅庐时不过二十七岁,周公瑾官拜水军都督亦不过二十有四,我可真不能小觑了眼前这对儿少年。
他连忙钦佩点头:“正是这个道理,难得柳师爷想得透彻。”
然后,柳溶月就见赵县丞转脸看向自己,神情颇为推心置腹:“大人,既然定下了还是二堂私审淫贼的策略,那么宜早不宜迟,还请大人尽快提审,免得李千秋再生事端。”
柳溶月忧心忡忡:“倘若此贼在堂上招出许多闺秀隐私,我又该如何了结?”
赵县丞垂头想想,才恭谨回答:“其实此贼奸杀妇女非只一人,左右都是斩决无疑。大人只要将坐实的命案审问明白,即可结案上报。到时候周不周全,还要看顺天府尹和刑部堂官愿不愿意囫囵。”
说到这里,他眨眨眼睛,那意思显然是不知道顺天府和刑部会不会上下其手、再为了银子翻腾出事来。
柳溶月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敢情天下乌鸦一般黑,各个都是伸手的鬼!她神情不由沮丧了起来。
赵县丞连忙劝道:“大人,想天下之事,原也难定。您一心积德,苍天可鉴。咱们也只是尽人事罢了。”顿一顿,他继续说道:“只是大人问案的时候,李司吏必然在侧记录。他胸中怨气未平,倘若出言挑唆引诱,大人还需当心留神。”
说罢此言,看看天色不早,赵县丞起身告辞。
苏旭看出此人已是全心向新大人输诚,他本待留他再谈谈衙门公事,无奈赵县丞惧内多年,家中门禁严谨,他再三作揖辞谢,说什么回去晚了太太不依,来日必然再与大人详谈。
苏旭这才悻悻作罢。
待赵县丞走得远了,苏旭愤愤批评:“泼妇不贤,管束丈夫,听说还要詈骂打闹,如此嚣张,像什么话?!”
柳溶月和诗素对视一眼,齐声附和:“不像话,是不像话!”
“对对对!这娘们儿厉害!很不像话!”
虽然被人顺着说,可苏旭还是觉察屋内气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