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媳妇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虎儿又来李一官跟前转,连忙收了手头的活计,将双手在腰间抹了两把便走进门来,打算把虎儿领走。她进门才发现,原来李一官正将自己的米粥喂给虎儿吃。
看儿子吃的开心,陈家媳妇心情也是复杂。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儿子能吃得好,然而这些大米是族长让他们给李一官等人养病吃的。她虽心疼儿子却也觉着坏了规矩,心下很是过意不去。陈家媳妇连忙伸手将儿子拉下来,在他浑圆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小虎儿正是吃得开心却突然被母亲打了,当下咧开嘴巴哇哇哭了起来。李一官见状忙将虎儿护了,向陈家媳妇道:“哎?打孩子做什么,他又没做错事!”
陈家媳妇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呐呐道:“孩子不懂事,叔叔你莫管。”
李一官却仍是护着孩子,正色道:“李某人虚长陈贤弟几岁,叫你一声弟妹不为过吧!”
“这……这是什么话,自然是不为过的。只是……只是这粥是给您用的,我们是不能动的。这是族里特别交待了的,何况,族长已经给了我们一袋米了。”
陈家媳妇如此忠厚,叫李一官感动非常。之前在红毛那里受尽苦难,侥幸逃到这个小渔村竟能感受到同胞如此质朴的关怀,李一官纵然铁石心肠也得化了。李一官对陈家心存感激,暗自告诉自己,等这次脱困一定要重重地答谢他们,让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当然这是后话。李一官想完了心事,便温和地笑道:“好,那我来说两句。这粥既是给我吃得,现在是我给虎儿吃,这是我愿意的事,弟妹便不要再为难孩子了。再说,那么多我也吃不了不是。”
陈家媳妇哪里不疼自己的儿子,既然李一官都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再多言。倒是小孩子受了委屈,又见有人给他出头,反倒哭得更起劲了。李一官好笑地看了看虎儿,见他还在自己身后号啕大哭,便将他拉了出来板着脸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哭甚么!”
要说李一官冷起脸来也有那么股气势,但小孩子哪里买他的帐,看见李一官板起脸来更是哭得用力。李一官见状摇头苦笑,只得转变策略柔声说道:“不要哭,再哭不给吃了。”
这回虎儿倒是听话,看在那碗略带甜味的米粥份上,算是给了李一官这个面子。孩子歪着脑袋看看母亲又看看李一官,拿起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将止住了眼泪就直接去扒那米粥吃了。
这小孩子的脸真是说变就变,李一官看得有趣,却无奈地冲陈家媳妇笑了笑,又冲李忠看了一眼便摇头叹起气来。李一官如此这般,倒是将李忠和陈家媳妇都逗得笑了。
陈家媳妇见李一官并不排斥自己的儿子,掩面笑了一回便转身出去做事。李一官目送陈家媳妇出门,心里又想起自己的青梅竹马来。幻想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幻想着自己那个还没有踪影的儿子。
李忠看李一官又在出神连忙拉了他一把,他知道李一官是触景生情想念青梅竹马,可是李一官这般模样却难免人家误会。李一官知道李忠是为自己好,便将刚才的打算说了出来,道:“等咱们回去,一定要送一份厚礼……说到一半,他又改口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看他们现在也有船了,咱们帮他们一把,你看如何?”
“嗯。阿兄说的是。不过我看他们也没有什么货本,懂经营的人也少,直接跑船只怕要吃亏。不如选几个机灵的送到许先生那里历练历练,过一二年历练出来了,再带他们上船。这样或者能稳妥些。”
“罢!把这个地方记下来,到了厦门就安排!”
李忠看了看李一官,笑道“阿兄,这几日看你过得自在,以为阿兄就打算在这里不回去了,原来阿兄心里还记得啊。”
李一官方才说那些话只是出于帮助陈家村的心思,倒是没有旁的什么考虑,李忠却以为李一官是打算回去了,又说道,“阿兄,咱们歇的也差不多了,眼瞅着已是八月中旬,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也该早点回去看看了?”
李忠的话让李一官心情为之一滞。作为李家的嫡长,李一官自十岁上就出海打拼,十年来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经历了不少,但是像眼前这般平静的生活却是少之又少。这次逃出绝境后落在这个小渔村,让李一官意外得以暂时远离厮杀,享受了数日的宁静。这些日子下来,虽然生活有些清苦,但是那些厮杀却似乎在一天天远去,让李一官紧绷了多年的心总算难得安宁了一回,以至于他真的有些舍不下眼前的这片平静了。
当然李一官毕竟是李一官,他忘不了自己的身份,也十分清楚自己的现在的处境。同时,他也深刻地知道,眼前这样的平静并不属于自己。对于他来说,命运早已经有了安排,在这片刻的歇息之后,他终究是要回到那个污浊的世界去同红毛、朝廷、甚至家人勾心斗角拼死相搏。
李一官被李忠拉回现实,他回头看了虎儿。那碗粥里加了少许白糖,这孩子此时正趴在桌边,舔着瓷碗吃得不亦乐乎。李一官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望着不远处的浩瀚大海,轻声吩咐道:“去叫子大他们过来!”
……
林福和张弘很快就出现在李一官的面前,不过不是两人而是三人。一个颇为水灵的小姑娘跟在张弘身后,探头探脑地不住向李一官张望。林福是一脸无奈,张弘则是满脸通红。
“振祖,这位是……
林福看了看身边的张弘,推了他一把,说道:“自己说罢!”
“嘿嘿!”张弘傻乎乎地咧嘴一笑,双眸瞧了李一官一眼就垂了下去,挠着头皮说道,“阿……阿兄,这是……阿囡。阿囡……快,见过阿兄。”
小姑娘倒是听话,从张弘背后闪身出来,先向李一官一礼,然后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说道:“阿囡见过大伯!”
都到这一步了,李一官哪里还不知道张弘做了甚么好事?李一官打量了一下阿囡,见这小姑娘清秀可人,肌肤白皙细腻不说,尤其那一双眼睛最是灵动,忽闪忽闪地仿佛夜空里的繁星动人心弦。只是这么一看,李一官都有些被她的眼睛所打动,也难怪张弘要动心。他瞅了张弘一眼,然后颜悦色地向阿囡说:“阿囡啊,我们兄弟有些话说,你先回去,晚上我们再去看你,如何?”
阿囡回头望向张弘,闪烁着一双眸子犹豫着不知所措,“这……这……
“回去吧,回去吧!我同阿兄说完了正事,转头便去找你,你放心罢。”
阿囡瞧了瞧李一官,又瞧了瞧张弘,道:“那……那我阿爸可是等着呢。”
“你放心,转头便去!”
得了张弘的保证,阿囡这才冲着李一官微微一笑,转身去了。待阿囡走远了,李一官却突然拉下脸来,飞起一脚,端端正正地将张弘踹了个跟头。张弘却不敢稍有违拗,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李一官厉声喝问道:“你不知道咱们是甚么处境,啊?你那活儿若是管不住,不如剁了喂狗,迟早惹出祸事来!”
原来这阿囡是安顿张弘那户人家邻居的女儿。张弘的毛病素来不少,只是在女人身上,李一官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所以平日里随便张弘怎么折腾,只要不闹出强奸民女的恶劣行为来,他也懒得多管。
可是这管与不管得分个时候!如今他们虽说摆脱了红毛的囚禁,但是他们还得赶紧回去平户。而这几天来李一官综合已知的消息,估计红毛这一番狂逞,水师关防肯定查得甚紧。此去平户究竟是从厦门走还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