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提前两天、在1932 年5 月7 日到米高梅公司山姆·马克斯的办公室报到,当即要求为米老鼠影片(另一家摄影厂的产业)或新闻电影工作,还说:“我只喜欢这些电影。”一听说给他安排的任务是同哈里·拉普夫合作写《肉欲》的本子后,他整整一个星期不露面。后来他说:“事实是我害怕了,紧张了。”他回来后,人们传说他一直在死谷(2) 游荡。米高梅的制片人和哈里·拉普夫开始对他有所提防。马克斯没有地方安置他,便请他创作。
福克纳不好意思白拿钱,开始把几篇退稿的小说改写成电影。其实他从没见过一个电影剧本,更不说写了,因此不知道如何写。交出来的本子,一看便知他是外行。马克斯给他找了个有经验的人合作。6 个星期快到时,米高梅出了钱而毫无收获。福克纳不过按时上班而已。他高兴同劳伦斯·斯托林、詹姆斯·鲍埃德等几个作家喝酒聊天,学会几个电影词汇,积余了一些钱。
但是对米高梅的工作没有信心;虽然对带来的几篇故事,特别是斯诺普斯家的故事,兴趣不衰,改写总不顺手。公司提出压低价钱而聘用较长时间,他决定不干。
但是,同霍华德·霍克斯(3) 的一席谈话使他改变主意。霍克斯打算把《转向》拍成电影,请福克纳拿出一个电影本子来。如果霍克斯看了通不过,多发他一周工资;如果通过,就跟他签一个高酬的合同。
福克纳到好莱坞后第一次这么激动,接受霍克斯的条件,立即动手改写,进度很快。霍克斯把他的本子交给米高梅负责制片的副总裁欧文·塔尔伯看,塔尔伯说:“就照它拍。”当然还要有些改动,特别是霍克斯决定增加一个角色让琼·克劳腹(4) 演,以免电影中不见一个女人。同霍克斯合作搞《转向》,挽救并延长了福克纳的第一次加州之行。虽然在好莱坞总觉得不自在,也没有全心全意地干,但是他尊重霍克斯,也知道霍克斯尊重他,不仅尊重他出版的书,也尊重他编写电影剧本的技巧,特别是补救具体场景的本事。
霍克斯对福克纳的尊重在1932 年8 月7 日经受了第一次考验。默里·福克纳去世,福克纳必须回牛津,要求给假几星期,而且留职不停薪。这个要求未免过分,可是霍克斯不但自己同意,还说服山姆·马克斯予以批准,只是有两个条件,第一,必须把《转向》的工作带回家去做;第二,需要时立即赶回加州。
默里·福克纳在62 岁生日前10 天心脏病发作而死。最后几年中,他每况愈下。同太太莫德小姐早就没有感情可言,只是出于无亲和责任才住在一起。在密西西比大学的工作给过他几年充实感。中学、大学时代都是优秀运动员的小儿子迪安给过他不少快乐骄傲的时光。迪安驰骋密西西比大学球场的日子行将结束时,一场政治性的换班撤掉默里的职务。从此,他的生活圈子和责任感越缩越小,他越来越孤苦无告,最后“厌倦了生活而干脆放弃”,如长子威廉所说。
福克纳能够体会父亲的悲愤,知道父亲之死是一个逐渐的过程。家中谁也不像父亲那样视生为死之前奏。福克纳立即毅然接替父亲担任一家之主。
管理母亲的财务,保管家族的《圣经》。“父亲留给母亲的钱只够过一年左右”,他写信告诉沃森。“以后就是我的责任了”。他在《圣经》上补登了父亲不愿记录的人的名字和事件的日期,包括他和埃斯特尔结婚的日子和阿拉巴玛的生日死期。
丧事过后,他继续为霍华德·霍克斯写作、为哈尔·史密斯看校样。不久,他就可以知道派拉蒙公司会不会买《圣殿》的摄制权。
如果买下,他可以到手6000 元;加上写《转向》所得,够他回去写小说了。
10 月中,福克纳回到加州,润饰电影剧本(《转向》被霍克斯改名为《今日吾生》),等候派拉蒙的决定。但是,他厌倦加州单调的太阳,想念密西西比的变幻莫测的天空。所以一收到《圣殿》的合同立即签字,启程回山楸别业。他在给哈尔·史密斯的信中写道:“谢天谢地,我又回家了。我在好莱坞赚到足够的钱,可以大大装修房子了。”写作一度进行得和装修房屋一样顺利。福克纳说服史密斯给他出一本诗集,现在开始整理一二十年前写的诗,挑选一些、剔除一些、改诗句、想题目(后来都无题);最后选定44首。“我选择了最好的,凑成一集,有一部小说那样厚薄”。出诗集《绿枝》表示既忠于初访新奥尔良时的雄心,又忠于当作家的最早最深的理想——一位按浪漫主义传统而写作的天才,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满足自己和缪司。
“我常认为自己是写不好诗才写小说的,也许……我总把自己想成诗人。”但是,他的诗歌把他带回到那种自我概念时,不可能不提醒他,自己已沦为一个口号虽响,但只要能赚钱,便不在乎哪里出版的职业作家。
选毕诗而重写小说时,放松感消失,心思集中不起来。写写编年史之类的东西,《杰弗逊和约克那帕塔法郡的金书》,又写写萨托里斯和斯诺普斯家的故事。但是,总结这个国度也好、开拓这个国度也好,都不能把他的心思集中起来。他答应给本·沃森寄些短篇,为哈尔·史密斯写一部长篇。东写写、西写写,没有一个计划能聚精会神地干下去。人虽在书房,办事虽按老规矩,仍不见效。一年前他说过写作是受灵的感动,每天都有灵在感动他。
现在他怀疑自己是否已忘记了怎样写作。好像为了提醒自己以前做过的事和能够做的事,他开始翻阅一大堆退稿,决定寄出几篇,修改或重写几篇;偶尔,旧作会启发新构思。“离开电影界后,我已写了3 个短篇”,回来八九个月以后写信给哈尔·史密斯时说,“所以说,我并没有忘记怎样写作。”但是,他的新作不多,写来好辛苦,写完一篇,便担心又是一个“闷炮”。
预支过稿费、签下合同待写的一部没有名字的长篇小说毫无进展。
几年来写作时,不论长篇或短篇,总有一个个声音在对他唱歌,把空荡荡的工作室变成王国,把生活中的寂寞和痛苦融化掉。独坐眺望窗外熟悉的景色时,孤独而不寂寞的劳动有了成果。面前纸上的文字都是奇怪地不由自主地写下的。写《坟墓里的旗帜》时尚属试探,写康普生一家子女的故事时比较集中,写本吉的声音呼唤出凯蒂的形象时则已确凿无疑。他发现一个个独特的声音,这些声音一起使他创造伟大的艺术,一起给他需要的消遣、温暖和深情。现在他独自坐着,即使有声音出现,也觉费力,瞬息即逝。
他需要消遣,回忆起有过的嗜好。D33 年2 月2 日,第一次学开飞机:给别人解释为老兵学开新式飞机。不久便经常上天:他说“这是我唯一的消遣。”
4 月12 日《今日吾生》在牛津举行全国性首映式。4 月20 日,《绿枝》在纽约出版,福克纳此时正在孟菲斯上空单飞。几个月后领到飞行执照,买了一架飞机。
后来同他的飞行教练弗能·翁利和在他鼓励和资助下学会飞行的弟弟迪安合伙经营,在里普利和牛津举办飞行表演,特技和跳伞一应俱全。
翻造装修山楸别业和飞行一样是他的必要消遣。但是1933 年的大事是喜得一女,6 月中,夫妻俩增购毗邻的土地,扩建住房,女儿取名吉尔,由福克纳把第一个早产儿的恒温箱送给他的那个医生接生。吉尔个子也不大,俱还算健康。福克纳写信告诉本·沃森说,“朋友,我们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吉尔,6 月24 日星期六生的,母女皆安。”福克纳好不容易当上父亲,当然宠受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