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谢暄由震惊转为怅然,随后冷笑一声,道:“所以,那封弹劾信其实误打误撞印证了真相?还是薛衍真的知道什么?他的伯祖是定襄知县,那里也是西北重镇,紧邻宣府,或许他们真的听说过只言片语——消息毕竟传出来了,你们能知道,就可能有更多的人知道。我们谢家卷入殷士茂的通敌案本是种因得果。”
&esp;&esp;冉念烟帮他问出了余下的问题:“所以,若是揭露殷士茂的罪行,就难免将谢尚书十年前的旧事重新提起?谢家已不安全,弹劾信中一样提到了我们冉家,因为姻亲的关系,与谢家多有来往,在西北同谋利益,那么我父亲纵使是清白的,也难逃被冤屈的结局?”
&esp;&esp;她语气平静,一连串的反问后,更为坦荡地道出她的底线。
&esp;&esp;“陷父于莫须有之罪,是为不孝不义。不孝不义之事,纵使合乎道义,我也绝不会做,我宁可与谢家站在同一立场,也绝不同意让十年前的事真相大白。”
&esp;&esp;苏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道:“你不同意?你有什么能力左右我们的决定?”
&esp;&esp;冉念烟道:“没有寿宁侯,恐怕大梁也不能保证您的安全了。”
&esp;&esp;西北边镇,之前有徐衡,现在则靠冉靖独臂支撑,如果在京师动摇了冉靖的威信,军心生变,始毕利可汗的大军破境而入,
&esp;&esp;如果谢昀在场,谢暄绝对有打死他,再自刎的心情。
&esp;&esp;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处在这么难堪的境地上,先是道貌岸然地将无亲无故的女子单独约出,再亲手送上一封意味不明的书信。
&esp;&esp;一霎时清风浮动,槐树的枝柯徐徐摇曳起来,一时间树影参差,冉念烟竟不知该不该接过这封信。
&esp;&esp;“谢大公子唤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冉念烟道。
&esp;&esp;谢暄递出去的手收了回来,道:“否则呢?除了昀儿,我们还有什么单独见面的理由?”
&esp;&esp;冉念烟垂下头,似是略微沉思半晌,才道:“不知信上写了什么?”
&esp;&esp;谢暄道:“冉小姐认为在下是那种窥伺他人的人?”
&esp;&esp;冉念烟摇头道:“不敢,谢大公子向来磊落。”
&esp;&esp;谢暄道:“那又为何问我信上写了什么?”
&esp;&esp;冉念烟笑了,道:“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书信,竟会让向来磊落的谢大公子遮遮掩掩,恐怕是这信本身不够磊落,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拿出来,以免节外生枝。”
&esp;&esp;这话听起来是废话,其中意思却耐人寻味。
&esp;&esp;难道信上有“不磊落”的言辞,这位冉小姐便会拒绝收下不成?
&esp;&esp;谢暄虽未看过信,却也能大致猜到上面的内容。谢昀虽不至于句句露骨,可那些关于相思、起誓的话必定是少不了的,否则何必托他送来?他也是不忍拒绝弟弟的请求才免为其难答应下来,而究其内心,也存着看看冉念烟是何反应的意思。
&esp;&esp;外人都说,经此一事,谢、冉两家的婚约一定难以维系,如果冉念烟欣然收下这封信,就证明婚约尚有修复的可能,两家也不至反目。
&esp;&esp;可听完伊茨可敦讲述往事,再看冉念烟此时的态度,想来一切终成镜花水月。
&esp;&esp;谢暄收起信,道:“也罢,我回去和昀儿解释,是我们唐突了,与冉小姐无关。”
&esp;&esp;的确与她无关,而且恐怕以后他们之间更是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此也好,可以教弟弟早日从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上收心,明白什么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能激励他多把精力用在当务之急的仕途上。
&esp;&esp;他一拱手,就要离去,冉念烟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却仿佛透过他的影子,看到了立在书案前执笔的谢昀,仿佛看到了那个人正缓缓走出她的生命。
&esp;&esp;他们本是总角相识,于她是过尽千帆后的暂时栖止,于他来说却是情窦初开后的第一次属意,是以在大局面前,她能潇洒地放手,而他却不能。
&esp;&esp;恍惚间,她看见谢昀回首,定睛一看,却连谢暄的身影也无迹可寻。
&esp;&esp;“回去吧。”
&esp;&esp;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无喜无怒。
&esp;&esp;冉念烟转身,是徐夷则立在树影外,正午的阳光璀璨耀目,毫无保留地泼洒在他的周身,是他本就白皙的脸演漾着这一种奇异的光华。
&esp;&esp;冉念烟竟被突然入眼的阳光刺得无法睁眼,眼中不知怎么竟有酸胀的泪意。
&esp;&esp;“怎么,舍不得谢昀?”徐夷则笑了,几步上前,从光中走到影下,“你大可不必这么决绝,殷士茂一死,一切盖棺定论,再不会有人提起谢迁当年与突厥的约定。”
&esp;&esp;冉念烟冰凉的手背抵在眉心,借此消解脑中昏昏沉沉的混乱。
&esp;&esp;“事实就是事实,不知道便算了,既然知道,就不能再和谢家有牵连。有人知道,就有被揭露的危险。”
&esp;&esp;徐夷则的笑意凝在脸上,“冉念烟,你是在怀疑我。”
&esp;&esp;冉念烟冷笑一声,抬眼直视他空冷的眸子。
&esp;&esp;“我凭什么相信你?搜罗罪状,要挟朝臣,这些不正是你最擅长的吗?我一直不明白,上一世你自西北起兵叛乱,我派谢暄亲赴军中督战,为何屡屡获败?想必你当时就知道这件事,用谢尚书的名誉胁迫他,他在处事时心思颇重,对至亲却最为纯孝,你正是算准了这一点,对不对?”
&esp;&esp;徐夷则的脸色愈发沉重,最后,怒极反笑,总是在温暖的阳光下,那笑意也过于寥落森冷。
&esp;&esp;“你太低估我,对付朝廷的乌合之众,就算不动谢暄分毫,我也有十成的胜算。我这么做,是因为我高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首辅倍感煎熬的机会,我怎能不好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