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仪碎了,我与他最初的缘起就是皇后所赐凤来仪。我的性格使然,既然了断,把一个人留在我生命中的印记从源头就连根拔起,不留一丝回旋余地。
现在,隔着眼前十二白玉珠旒,我朝他莞尔一笑,缓缓地从嫣红的衣袖下伸手,然后将手平静地放在他平摊的掌心中。
十里猩红锦铺成的红毯如遒劲的巨蛇般在我脚下延伸,每走一步仿佛都是踏着璀璨的流霞,从此如此热烈荼蘼的红色,注定挥之不去地烙印在我的生命中。
青阳殿上凤签误。
元宵节时霁华收。
东阁双蝶罗绣出。
琴箫共鸣沈心醉。
普庆高台,飒飒疾风吹汝急,戏言曾留仙。
拟作凌波,寒冰凝尽天涵水,机心皆成废
千里觅君,恁时怎料龃龉出,怅惘莫争辩。
我从点将台上俯视,满满眼眶的都是整装待发的将士,凛冽生威,我这样看去缩小得宛如棋子般,星罗棋布。
我此刻心情说不上悲凉,更多的是内心的空茫,踏上一条我看不到尽头,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走得每一步都是恍若踩在虚空中。
离别之时,我口占词一首:
沁露冷,蘋花渐衰。
萋萋芳草连空阔,暝鸦横斜霭霏微,霞敛残照收。
素简序,孤城暮角。
公主回雁十八怨,人谓珠玑我谓血,移破秦筝柱。
帝都赊,雪涵关阻。
晚景萧疏动流影,毡下北望极霓旌,风拈孤魂瘦。
灞桥别,乍咽凉柯。
百感情绪疏顿酒,正恁寄残醉入肠,此生悠不见。
一切就如那凤来仪的金镯磕在地上,破碎地零落,翠绿色飞散的粉末一如我们的往昔灰飞湮灭,从此尘封。这样也好,也好。
十里猩红锦铺成的红毯再是绵延亘远,亦是有尽头。
那名曾经在玉致斋中被我羞辱的北奴迎亲使,现在正踌躇满志地站在红毯的尽头,眼中毫不掩饰胜利的得意神情。
当我走近时,他以仅有我们两人听见的声音,挑衅般在我耳边说道:“我说过,我是来迎亲的,而不是来收尸。”
在他的眼中,我现在这样算不算一败涂地。
我笑意婉娩,在风中翻飞若蝶的衣袖遮住我一半的容颜,“那么,不用与一个小女子如此计较,你现在这般根本谈不上丝毫男人的气度。”
“属下不敢。”高大威猛的男子在我面前恭顺地垂首,“王妃。”
这两个字犀利地提醒我,从此我的身份就是北奴汗王,耶历赫的妃子,载入两国史册,万世不得更改。
《胤书?公主传?宜睦》记载,前颜相之女卿,赐予封号宜睦,以皇妹身份和亲北奴,举家荣光。帝曰:勉之敬之,夙夜无违。于丰熙十七年十二月初六下降北奴,随公主陪嫁胤朝各种谷物、工艺品、药材、书籍,赐女官侍女七十余人同行。
当我乘坐的风辇迤逦地驶出帝都外城,隔着重重的红砂回望气势巍峨的城门,连着那里的人都抽离成模糊的影子,带着逝去的不真实。心中莫名有个声音默念: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我们一行渐渐远离,帝都的城门在漠漠朔风中绵亘成暗青色,如虬龙蜿蜒身后。我心底才升起些远离故园的孤寂与悲凉,可知当初的嘉瑞是否也是这般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