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懊恼地砸着太阳穴,怪自己不该贪一时的口舌之欢。七十七分钟,我都跟她说了什么?我是不是闯祸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有意识地减少自己在校园里出没的频率,走在路上也是匆匆忙忙。手机因为工作原因不能不随身带着,但铃声乍一想起就让人悚然惊心。我想起西竹曾跟我提起,寒假里她每天听到我电话时的感受,忍不住觉得真是因果造化,天道轮回。
九月四号的下午,妈妈来南京拜访老友,我去火车站接她,把她带到住处。我的心不在焉她有所察觉,但没有追问。我在忐忑中熬过一天。
九月五号,直到傍晚也没有任何我预想中的反应。我渐渐定下心来,也许我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话,只是随意闲聊呢?喝多的人说起话来又啰嗦又没有重点,我肯定也一样,所以七十七分钟的通话时间算起来也正常。
妈妈去了老友家晚上才会回来,我抱着这种自我宽慰的情绪一个人在三食堂吃了晚饭。粉皮肉丝盖浇饭,爽滑弹嫩,让人胃口大开。今天的免费汤居然从千篇一律的白菜汤换成了蛋花海带汤,我还捞到了一整颗鸡蛋,虽然是迷信,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驱散了心头的慌乱,我闲庭信步晃在院士大道上,九月的傍晚,天高云淡,草木葱绿,和风轻柔。快行至北门口,信息提示音在口袋里想起,我随意地摸出来看。
只一眼,就如遭雷击不能动弹。
西竹。
“我想了两天,要不要联系你,本来已经要作罢,无奈拗不过心里的疑问和固执。你也许都不记得前天电话里和我说了什么,但我是清醒的,所以无法装作一切没有发生。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这样辛苦,无法得到,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起码我想知道,那些阻碍是在哪里。袁更新,晚上八点我们见个面吧,我在主楼图书馆,你到了之后叫我。不见不散。”
从我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女孩开始,我就知道,这样的情形,迟早会来的。我不想面对,可是如此理智平和的措辞,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人如风中沙砾,浮浮沉沉,终究拗不过命运。我回答:“好”。
我回到住处,洗了澡换了衣服,给妈妈留了张字条,告诉她我可能晚点回来,让她不要等我早点休息。
往主楼的路上越走行人越少,路灯的影子一纵列投射在路面上,远远望去像灯下蹲了几个人,彼此依傍,窃窃私语,四周寂静无声。到了九月,夜晚终于有了凉如水的感觉。
到了主楼楼下,我掏出手机拨西竹的电话,明明晚饭吃得很饱,手上却没有力气,按了几次绿色的按键才拨通。我说:“竹子,我到了,你下来吧。”
今晚她的短袖换成了中长袖,还是一贯的白色,下身是牛仔裤和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头发如我最初印象里的那样,斜扎在右边,看到我,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扯出左边脸上的酒窝。
我其实一直想问她,怎么这样中意白色,衬衫是白的,连鞋也是白的,不怕脏吗?
这句话终究没能问出口。因为她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我身边时,我听到一声闷在嗓子里的重重抽气声。
我想笑一笑来缓和情绪,没能成功。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去墨湖吧。”
刚刚开学,新生琐事缠身,分不出精力夜游校园。老生里多数人还没从暑期的散漫中缓过神来,有兴致出门溜达的少之又少。因此,平日里人气旺盛的墨湖今晚有些冷清。
这样的寂静其实最适合开展一场方向未知的谈话,可以畅聊,可以争吵,甚至可以哭闹。
沿湖每隔一段距离设有可供休闲的长椅,椅子前方两个矮矮的石墩子上圈了铁链子,防止行人落水。我们在湖东侧正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来,一北一南,一人一端。
我在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却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呼吸都觉得耗费力气。不知道同样身侧出神的人有没有想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远处石子入水的声音迫使我回过神来。
有意识的沉默不同于无意识的沉默,是杀伤力十足的武器。见她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我打开手机音乐盒,天空之城的钢琴乐缓缓流淌进融融夜色。
我看着略微僵硬的她,笑一笑,让语气显得轻松自在:“你想跟我说什么,说吧,你看,我把音乐都放上了,烘托一下气氛。”
她笑了,很短暂,然后低头没有说话。手机在两只手之间小幅度地来回扔着,无惊无险的交换,像小孩子过家家玩的游戏。
良久她停了动作,手机搁在我们之间座椅的空位上,眼神晶亮,语声轻盈:“袁更新,我知道酒喝多了脑子会不清楚,那你记不记得跟我说了什么呢?”
我诚实地摇头:“只记得一点,后面就都不知道了。”
她略带失望地抿了抿嘴唇,眼里的星光也随之黯淡下去。这样的神情,叫我不忍。
“我……跟你说了什么,我其实大约猜得到。但是我不知道……”我犹豫着不敢问出口。
她抬起头看我,目光中流转着隐隐的期待。
我狠了狠心:“但是我不知道,最要紧的那句我有没有说。”
她突然笑了,很灿烂的笑容,像暗夜里的向日葵,在黑夜中绽放着勃勃生机。只是这样的光芒,转瞬即逝。我们的对话再次陷入沉默。
湖边垂绦的杨柳在水面上随着风拂恣意涂画。我的右手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