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天鹤哑然失笑,颇有些不以为然:“这人只怕是个疯子,别说三不卖,仅‘五柄剑不全买者不卖’这一条,别人谁会接受得起?这五柄剑折算起来,共计白银一百九十万两,莫说寻常人等,只怕就是豪商巨贾,也会觉得心疼。试问这样的剑,有谁敢去问津?”
灭灯反诘道:“换做是你,会不会买他的剑和人?”
归天鹤断然道:“不会!别说他是个疯子,就算他是个奇人,我也不会。待弟子学得十层‘灭灯大法’,除了大师,谁会是我的对手?”他瞧着灭灯,话音略自一顿,接着说道,“弟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说罢!”
归天鹤惑然道:“弟子发觉,这些日子每每修炼这门大法,无论怎么努力,一掌所及,却只能灭却六千灯烛,再多一根,已是万难。”
“距离多远?”
“六步隔墙。”
灭灯双掌平胸一托,微微仰了仰首:“你能达到六层功力,已经很不错了,老衲活了七十余载,也才不过练得八层功力,八步隔墙,掌灭八千灯烛。天鹤,凭你现在的武学,已足以自保。再说你贵为驸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权势所限,朝野上下众所不及。所以我看你的武功练与不练,精通与否?俱不重要。唉!你又何苦如此执着,臻至十层才肯罢休?”
“大师所言极是,弟子本不该练什么武功,只是弟子身子重任,却不能不练。”归天鹤在蒲团上霍的站起,言辞倍为恳切,“想弟子蒙宠圣恩,时刻如履薄冰,未敢有一时懈殆。为保我大明江山社稷,一统万年,对那些桀骜不逊的草蟒之辈,唯武功才能解决!”跟着跌膝跪倒,磕了个头道,“弟子如不能练成十层‘灭灯大法’,虽死不能瞑目。无论如何,还望大师成全弟子,予以指点迷津”。
“好吧!”灭灯叹子一口气,一抬手,“起来吧,非是老衲不肯相传。只怕老衲说出修炼十层‘灭灯大法’的玄机,你纵然练成,也须后悔终身。”
归天鹤站起身重新坐下,喜道:“大师快讲——”
灭灯又叹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忧伤,他说话的时候,就好像在回忆一个忧伤的故事:“这个玄机说来并无多少玄机,要练得十层功力,首先不是灭敌,而是灭己。”
归天鹤不解他话中所旨,忙问:“何为灭己?”
“灭己亲、灭己朋、灭己尊、灭己师、灭己祖,只此而已。”灭灯目如寒电,深深的盯着归天鹤的眼神,“换句话说,便是性、情俱灭;爱、恋俱灭;道、德俱灭;灵与魂亦俱灭。再直白一些,就是灭——绝——人——性——”
“灭绝人性——”归天鹤私欲再深,听到这四个字,身子也震了一震。
“对!灭绝人性。杀了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师长;无爱无情,更要无耻。少哪一样,便难练成此功的最高境界——十步隔墙,掌灭万烛!”灭灯的胸口像是给人刺了一刀,他轻掩胸口,似有一种痛的感觉,“还有,一旦练成此功的十层境界,便永世不能生情、生爱,否则无须他人杀你,你也会自损自毙。天鹤,老衲自问可以灭朋、灭尊,却灭不得亲,不知你能否办得到?”
归天鹤听到这里,心头掠过一丝寒意,脸上再无笑意。
二人目光对视,足足有一柱香的工夫。
一柱香的工夫,他们谁也没曾说话。
一个微微心痛,一个微微心跳。
一个面如死水,一个脸似狂潮。
※※※
归天鹤想了多时,悠悠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子来深深一礼:“蒙大师指点,弟子终悟其味,容弟子回去再想上一想。弟子已讨饶多时,这便相辞。”
灭灯一手掩着胸口,另只手轻轻抬了抬:“老衲不送。”看着归天鹤走出去的背影,他在心痛之余,竟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归天鹤与冷、燕三人出了佛光阁,乘马返城。到了德胜门时,归天鹤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转身向着冷、燕二人说道:“听说宣武门东大街的‘仙鹤楼’附近,出了一桩奇人奇事,你们二人不妨前去瞧瞧,看是不是真有个卖剑的疯子?”
冷暗一笑:“大人,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瞧的?”
归天鹤沉声道:“你懂什么!正因为现在的疯子太少了,才值得一瞧。记住,他的剑有没有人买?何人所买?都与我看清楚了,我在府中等你们的消息。”
“遵命。”冷、燕二人双双抱拳,拨转马头,径直来到了宣武门东大街处的“仙鹤楼”。
他们来到时,正当午牌时分,果然看到楼之左侧围着一大帮子人。这些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好像比看戏的还要热闹。
无论戏演得有多精彩,到了晌午,也总有人回家吃饭,而这些人都好像已忘了吃饭。先来的还不曾散,看热闹的又接踵而至。因为在多数人心目中,看一个奇怪的疯子,实在要比看一场戏有趣得多。
二人飞身下马,各自一手牵着马,一手亮出腰牌。燕飞大声喝道:“妈的,官差在此,都闪开。”众人一瞧他们二人的装束以及手中的腰牌,不由自主两下一分,让出了一条人胡同。
二人大步入内,果见人群当中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很特别。
不但丑的特别,脏的特别,而且还脏的特别。
他看上去也不知有多大年龄,须发和眉毛皆是白的,满脸的皱纹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漾出的水纹。除此,他一张脸大疙瘩围着小疙瘩,也不知有多少疙瘩。更令人不屑的是,他脸上脏兮兮的尽是灰垢,也不知几个月才洗过一次脸。
再看他的穿着打扮,粗布衣、粗布裤、草编鞋,除了补丁还是补丁,比叫化子还要破上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