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策
就在周世宗下旨征用楚州民力开挖鹳水之际,有五匹快马在往寿州大周军营疾奔。这五人中有一人是御前传信使,还有四个是护送他的带刀侍卫,他们此趟是要将宰相范质的一份折子急送到周世宗手上。
符皇后现在已经卧床不能动了,一昏迷就是一两天时间,水米难进。即便符皇后自己一再叮嘱此时不要将此事告诉周世宗,等淮南大战结束后再作打算,但是范质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将此事立刻告诉周世宗,再要拖下来,万一符皇后真的哪天突然归天,世宗面前他们是万难交代的。
传信使刚过淮河,他们的行踪便被虎豹队的先遣卫发现。距离大营还有十几里路程时,赵匡义在半路上拦住了传信使。
“大人如此急赶是要往哪里去?”赵匡义明知故问,他其实是要套取传信使此行真实意图。
“啊,是赵将军,我要急见皇上。皇后病重,宰相大人拟了折子要将详情告知皇上。”那传信使认识赵匡义,然后此番传递的又不是什么机密,所以如实相告。
“啊,是这么回事呀。”赵匡义眼珠转动一下,“皇上去了鹳水查看地形,你若不急便随我到附近的小店休息一下,吃点酒饭。你若急的话,那我可以陪你马上赶往鹳水去找皇上。”
“很急,宰相大人在我临行时一再吩咐,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折子递给皇上。”
“那好,我们现在就赶去,你们随我来。”赵匡义说完后调转马头在前面领路疾奔,后面五匹马也紧紧跟上。
半个时辰之后,在一个荒废无人的野村里赵匡义推倒一堵碎石垒成的矮墙,掩盖了一个早就废弃的腌菜窖。在那个腌菜窖里有五具尸体,一个传信使,四个带刀侍卫。
当知道传信使此来的目的后,赵匡义马上想到了这个无人的野村。所以不管传信使答应他休息吃酒饭还是直接去找周世宗,他们都会被带到这里并死在这里。如今的赵匡义很固执地觉得,大周征讨南唐就是在替他抢夺天下。而现在淮南之战已经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时刻,他决不能允许此时出现任何意外,哪怕是符皇后病了、死了都不行。所以传信使连同那份折子必须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完这一切之后,赵匡义冷峻阴狠的目光再次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定自己所做无人发现后,这才上马绝尘而去。
淮南战局失利,寿州、濠州、泗州等州府连续被周军攻克。然后又有一军沿海取盐城、兴化直至静海制置院,并且已经拿下静海制置院,将吴越海上战船从无法稳妥立足和无从补给的东沙、西沙引入,驻扎静海,控制住长江江口。
这连番不利的消息让元宗李璟心中惊慌不堪,他担心一旦淮南尽失,周军过江便可直扑金陵。所以未曾想着如何调度军队扳回局势,也未想过联合蜀国未成之后是否应该再联合北汉或辽国共同对抗大周,反而忙着喋喋地与一帮大臣商量退路,准备另外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落脚,尽早避开蔓延而来的战火。
这一回韩熙载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多说什么,李弘冀死后他也变得心灰意冷,心中总觉得南唐未来岌岌可危。
冯延巳倒是依旧显示出自己不是一盏省油灯。他可以将已经溃败不堪的局势说得仿佛自己胜了似的,但这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心理上让李璟臆想一下。冯延巳还可以将郑王李从嘉作一番夸赞,让人觉得只会作诗填词的郑王将来是可以一统天下的霸主人才,但这最大的作用只能是给李璟一点梦幻般的希望。但冯延巳最佳的表现是可以替李璟确定逃出金陵移都他处的路线和地点,这真的是他的强项。在南唐余下的州府中,冯延巳准确选择出一个距离淮南一带较远但又较为富足的州府,这一个州府便是洪州。
但是就在冯延巳替李璟选好移都新址,还未将移都路线说出时,天德都虞侯杜真站出来了:“皇上,南唐虽然兵败淮南,但淮南之地未曾尽失。然后又有长江天险为我金陵屏障,我朝还未曾到山穷水尽定要移都的地步呀。”
“就算淮南目前未曾尽失,只要周军不撤,早晚还是尽失。长江虽是天险,我南唐人能渡江北,周人便能渡江南。现在要不及时谋划移都远离兵险之地,等到大周打来,再走就迟了。”冯延巳也不看杜真一眼,只管拱手对元宗说出他的看法。
“冯大人,你怎么句句都是在灭我南唐士气的,周军是人,唐军也是人,从何见得我们一定会失了淮南。而且长江之上有哪一国水军强过我南唐,周军本就不善水战,战船少且不固。就算淮南被他们占了,有我南唐水军拦江而战,金陵必定无碍。而且还可以利用水军的灵活选择对岸薄弱处出击,重新夺回淮南。”杜真对南唐的兵力特点和地形优势还是非常了解的。
“现在有吴越海上战船助大周,已经入了长江口。而上游有南平水军也为大周所用随时可顺流急击而下。另外大周水军先前已经直逼金陵,但一夜之间突然销声匿迹,应该是躲在哪一处,至今无法将其找出。你且说这三路水军如何对付?”冯延巳针锋相对。
“南平水军为大周借用,应该不会尽全力而战,而且其整体实力也是不足,还抵不过我南唐一处水营的水军。”杜真分析道。
“可是吴越水军所用为海上战船,船体高固,武器犀利,如何应对?”
“吴越水军虽强,但其数量却不多,可用群狼斗虎之法对付,多船围他一船攻击即能击溃他们。”
“好好好,既然杜将军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那还请你细说一下南唐长江各个水军营寨该如何部署?”
冯延巳这话是将了杜真一军。杜真是个可以参与局部战场且能征惯战、勇猛不惧的将才,但绝不是个可以统筹大局的帅才。所以冯延巳这话一说,他张口“啊”了两声再无话可对。因为不仅他不能统筹这样的大局,而且他还真想不出谁能统筹这样的大局。
大殿上一片寂静,连个哼哼一声的人都没有。元宗李璟则用渴望的目光在一众大臣身上扫来扫去,他希望这个时候谁能给他一个确切的建议。
终于,有人发出一声轻咳,这是在准备说话。大家回头看去,原来是韩熙载。
“我记得太子吴王在的时候曾有过对抗大周和吴越水军的部署,我们可以此为基础再作权衡变动就是。”
“对对,太子是有过部署的。”杜真赶紧帮腔。
“原来策略是润州水军扎营江中洲,应对吴越水军。芜湖水军扎营马鞍山,应对大周水军。江北水军大营两边增援,池州水军、江阴水军分别包抄两国水军后路。现润州水军藏驻于江中洲,那就索性不动了,作为突袭和各方面后援。由江都水军和兰陵围水军合兵对敌吴越水军,江阴水军仍负责包抄,江北水军大营负责后备增援。先前进逼金陵的大周水军不见了踪影,那芜湖水军、池州水军也可按兵不动。一旦发现周军水军,立刻围击,江北水军大营仍为增援。至于顺流下来的南平水军,由江州水军和彭蠡湖水军大营进行拦击。”
“此策可行,此策绝对可行!”韩熙载话才说完,杜真便立刻高声表示赞同,其他一些文官武将也纷纷表示赞同。
对于大家的赞同,韩熙载微微流露出些羞愧之意。当时李弘冀采取此策略应对大周和吴越水军时,他是怀疑李弘冀想以此举移开距离金陵最近的几路兵马,以便自己的三万水陆军进逼金陵逼宫夺位的。
既然有了具体部署,而且是韩熙载所说,依照的是李弘冀曾经的策略,那冯延巳便不好再说些什么了。而元宗李璟本就是个没主张的人,心中其实也是舍不得移都丢弃繁华金陵。见大家只有赞同没有反对,便也点头同意了。于是在几日后,南唐长江上各路水军大营很快便调动部署起来。
东京城里,齐君元和侯无卯、王彦升依旧在坚持每天捉黑婆鸦、放黑婆鸦。虽然始终做得很隐秘很周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每天做如此重复的事情,还是让齐君元开始有种莫名而来的紧张。他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有人暗中注视着自己,而且是那种看了自己一眼便再难摆脱的眼神。所以齐君元迫切地希望大周后宫里有什么和符皇后有关的动静出来,这样自己才能够确定时机,找机会脱身而走。他要从那似是而非的目光中摆脱,也是从离恨谷的掌控中摆脱。
王彦升是禁军内卫,宫里的事情多少是可以打听出一些的,所以符皇后前两次晕倒后便已经听说了。这时候他们三个更加紧了放飞黑婆鸦的节奏,因为这消息是在告诉他们,唐三娘已经开始动手而且进展顺利,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保证她有足够的毒料来做成刺局。
虽然黑婆鸦的粪便毒性剧烈,但是谁都不知道唐三娘在宫里面是怎样的处境,能不能将那些剧毒的鸟粪藏带在身边或什么地方,或许取一点儿用了其他的都必须抛弃灭迹也未可知。所以在没有确定符皇后已经归天之前,毒料必须不停地往里送。
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宫里反而没有关于符皇后的任何消息传出了。完全不知道她如今是怎样一种状态,唐三娘又进展到了什么地步。齐君元分析,这应该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唐三娘那边发生状况,有人发现符皇后被人下毒。有品毒狻猊毛今品在,发生这种状况并不意外。所以唐三娘再无法继续对符皇后下手,而后宫之中也封闭消息以无干扰状态排查,要把投毒之人找出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唐三娘已经得手,符皇后状态危急。但是现在周世宗御驾亲征在外,符皇后坐镇京都宫院,为防止影响斗志和民情、民心,所以封闭消息不让外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