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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搭车(第1页)

有雨坐在帐篷里,一动不动的样子,也不怕让地上的碎石头硌疼了屁股。有雨是个瘦小的人,身上没长多少肉,疼起来很容易深入到骨头里去。虽说人秋已经有一些日子了,阳光却还是那么毒,烤得人肉皮子紧绷绷的,感觉有一只蝎子爬来爬去,很不好消受。其实,差不多入秋后的每一天,有雨都是这么痴痴木木的,只不过偶尔换个地方而已。

这是一顶白色的帐篷,架在山脚下的一面缓坡上,不远处就是那条通往小城的公路。从帐篷敞开的一角望出去,公路在笔直地延伸,像一条宽大的羊毛毡平展展地铺开了。有雨就盯着这条公路,仿佛这条公路从脑子里一穿而过,让他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山坡上没有树,甚至连片像样的草都没有,都是裸露的碎石头。有雨早晨从自家的土屋出发,背对着水井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公路边上。一开始他有些犹豫,想了一阵后终于走进帐篷里,毕竟这帐篷还能遮挡一下变得灼热起来的阳光。有雨就在帐篷里坐下了,老老实实的样子,然后静静地等待,让一辆汽车在经过的时候并不那么情愿地停下米,将他捎走……

有雨想到这里,身子动了一下,动得很不自信,脸上也悄然地流露出迷惘的神色。就像他已经搭车来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下了车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擦身而过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人们也不会在意这样一个红头涨脸的汉子,站在那里举步艰难,目光游移不定。有雨一个月前才告别小城回到百里之外漠野深处的家,他有好几年时间是在小城度过的,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寄宿读书,只是放假才离开一段日子,待在父母身边。到公路上搭车,早已经像家常便饭那样的波澜不惊了。

那么,有雨为什么会突然地变得局促不安了呢?

有雨参加了这年的高考,他们这一届近百名毕业生全部上场,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去溜一溜,有谁想自动放弃都不行,每个老师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笼罩着你,逃不脱的。那阵势大得蛮吓人,成为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老实说,老师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之所以要这样赶羊似的赶着他们上考场,不过是尽一尽心而已。好不容易从考场上出来后,有雨就变得连走路都有些颠三倒四,以至搭车回家时错过了最佳落脚点,下车后绕了大半个圈,多走了二十里冤枉路。有雨进屋后一言不发,躺在炕上睡死过去。他躺得很舒展很放松,看上去就像是一摊稀松的泥。至于父母,他当时都无力多看一眼。有雨醒来后往起坐时,觉得天旋地转,屋外的羊群让他误以为是半空里飘浮的云朵。有雨的脸就格外地苍白着,极其古怪地笑了笑,眼睛肿成了两只羊尿泡。

看见儿子有雨是这么个样子,父亲一下子担心起来。父亲说,这娃怕是念书念成了狼脖子,一根筋扳不动了。母亲却说,娃你不要怕,给你化上几张裱纸冲一冲就会好过来。母亲天上地下摸不着边,惹恼了父亲,父亲就恶了声大骂,人不得耳的粗话都出来了。有雨盯着父母又是一阵狂笑,笑罢了就要去滩上放羊,出门时一个跟头栽倒在院子里,腿软得半天爬不起来。后来,有雨就搭着梯子到屋顶上去,像一截烟囱一动不动的了,一坐一整天。坐在屋顶上的有雨是面朝着小城方向的。夜晚的时候,小城的灯火闪闪烁烁,像是走几步就能融入其中。有一次,有雨真的从屋顶上站了起来,向着灯火缓缓地走去,父亲用一声恶吼制止了有雨,才没有酿成可想而知的祸端。黑暗中,父亲悄无声息地上到屋顶,默立在有雨身后。站在院子里的母亲说,娃你想哭就哭,娃你就哭上一场,放大了声哭。

有雨这时却像一条狼一样艰难地拧一拧脖子,向着小城那一片灯光,终于说出了他高中毕业回家后的第一句话。

有雨说,我不哭。

有雨就这样克制着隐忍着,他已经无法正常地回忆自己在考场上的种种表现。平心而论,他努力了,他比其他同学付出了更为艰苦的代价。到了考场上他却紧张得不行,一下子就慌乱了,除此之外,他再记不得任何细节。有雨觉得自己很是没用。同学们的调侃也许不错,这是一个人生的“屠宰场”,像一群羊那样身不由己地被赶进去,能“活着”出来的少得可怜,他们这两个班全军覆没也是极有可能的。有雨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坐在戒备森严的考场上,他没有别的什么选择和出路,惟有回到大漠深处跟了父亲去放羊。父亲从不问有雨参加高考的事,有意回避这个敏感的话题。那天,父亲喝了几口烧酒,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忍不住说,活人还能叫屁胀死?老子放了一辈子羊不也好端端的?你在家里待不住,就到你哥嫂那里转转去。

父亲的后一句话倒提醒了有雨。有雨坐不住了,他突然想起了盐湖。

小城在东边,盐湖却在西边,与小城的方向完全相反。

如果说小城在太阳升起的地方,盐湖就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牧业大队在盐湖搞了一个挖盐队,牧业大队的汉子们大都做过这样的营生,有的直到腰弯背驼才撤回来。有雨目视着父亲,很庄重地点点头,然后说我想喝点酒。父亲默默地把酒瓶子递过去,有雨举起酒瓶子看一看后,就很响地喝了一大口。此前,有雨没沾过一滴酒,现在这一口酒下去直往脑门上蹿,火辣辣的液体燎红了他的眼睛。有雨突然觉得身上痒酥酥的,有一层毛刺从皮肉里生长出来,就像是硬扎扎的草拱破了地皮。

现在,有雨离开土屋来到公路边,坐进了一顶帐篷里。

坐在帐篷里的有雨除过上学时的那卷铺盖,只在怀里揣了一瓶烧酒。他把酒瓶子掏出来仰脖子喝上一口,动作看上去挺老道。酒这玩意儿很神奇,天生是男人的宠物,有雨只是喝了那么几口,就有一些喜欢上它了。山下的缓坡冥寂无声,裸露的碎石闪着细小而凌乱的光芒,像被一层轻薄透明的水滋润着,那远处的山脉便也微微地晃动。大旱的日子里,旷野常常呈现出这样的异象,牧人们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有雨看了半晌,猛然想起这帐篷是空着的,而帐篷里的摆设虽然很简单,却又不无表明有人居住着。看来,有雨真是恍惚得厉害了,竟忽视了这样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有雨的目光就从公路上收回来,只是改变了一下视角,就被一条红色的透明的纱巾吸引。这条纱巾系在帐篷的一根架杆上,轻轻地漾着,在帐篷那白色的陪衬下很是醒目,应该一眼就能看见,尽管它悬在那里不发出任何声音。有雨却没能够及时地发现,真是不可思议,这也只能说明他考虑别的问题时过于专注了。有雨说至少有一个女人在帐篷里居住着,那条透明的红纱巾明确无误地说明了这一点。有雨在这样判断着的时候,恰有一阵风拂过,吹得那条红纱巾大幅度地舞动起来,擦着架杆时还发出了一些细小的声音,然而这声音在空阔的野地里竟是那么惊心动魄。有雨就开始变得不安了,像一个小偷那样准备迅速离开帐篷。还没等到有雨站起身,却从公路的对面走来了一个人,那人在晃动的空气中如同在水面上漂浮,渐渐地近了。

有雨这时想动也动不得了,现在急匆匆地离开帐篷,就是一个做贼心虚的人。有雨就又端坐着了,眼瞧着那个人仄斜着腰身站在他的面前。

果然是个女人。

准确地说,是个女子。

有雨很艰难地咬一咬于涩的嘴唇,就不知所措了。这个女子有雨是认识的。而且不仅仅是认识,他们曾经相当熟悉。这女子是草草。有雨和草草同班上过学,后来草草小学毕业就回家了,往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有雨要是知道了草草在这里,就不会进帐篷了,他宁肯到别处去,很随便地蹲在大太阳底下。有雨现在不愿意见到任何一个认识的人。草草背了个粗黑的水鳖子,看样子是到什么地方背水去了。这时,草草也认出是有雨,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

是有雨吧?啧啧啧,你就是有雨,稀客哩。草草边放下水鳖子边说。

草草说罢,又是悠然地一笑,露出嘴边一只浅浅的酒窝儿。看得出来,几年不见的草草身体发育得很好,只是黑了些,脸上也有一点锈斑。牧区的女子大都这样,经年在野地里走动,脸上白了那才叫怪事。有雨便也笑一笑,笑得很生硬,表情远不如草草那么生动。有雨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草草,心里还是虚着,目光就开始散乱。草草往帐篷里坐了,面对着有雨,看了半晌又是扑哧一乐。有雨不明白草草笑什么,一脸的慌张。两个人就像演起了哑剧,没有老同学意外相见时的那种欣喜。

草草说,去城里?

去盐湖。有雨摇摇头,又指一下靠在旁边的那卷铺盖说。

有雨说得很简捷,心头却止不住一阵沉重,自己要去的地方与小城完全背道而驰。

草草显然是没有想到,很轻地哦了一声。用不着再多问了,草草已经明白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要干什么去。有雨要到盐湖当挖盐工,走一条她身边的汉子差不多都走过的路。眼前这个老同学,身子可是单薄了些。就凭这样的身子,能甩得动那七八十斤重的大漏勺吗?

草草说,那营生我见过,出的是大力气。

有雨说,我知道出的是大力气,我才要去。

草草说,你就没考大学?

有雨一惊,脸上由不得地落一层阴沉,瞪直了眼看草草。草草让有雨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就说,你渴了吧?从帐篷脚处挪过一个铜茶壶,倒了一缸子茶水给有雨。有雨也真是渴了,接过来猛喝,缸子底儿见空了才品出那么一股子淡淡的馊味。有雨说,你咋知道考大学的事?草草说,收音机里说的。这不奇怪的,这年月牧人家都有收音机,或多或少地能接受到外面的信息。像草草这样的女子,在屋里听听收音机更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草草这有意无意地一问,就又一下子戳着了有雨的疼处。有雨本是要回避这个问题的,他想的是从今往后再不要提起,就当是这样的事情永远没有发生过。草草问了起来,他又不得不回答。

有雨说,考了。

草草说,没考上?

有雨说,没考上。

草草说,所以你才要去盐湖。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都傻呆呆地坐着。正是大中午的时辰,帐篷外面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连系在架杆上的那条红纱巾也不动一下。阳光垂直地射来,闪烁着金属的光芒。这种时候,公路上是不会有汽车来往的,司机早躲在阴凉处睡觉去了。有雨从怀里掏出酒瓶子,又很有模样地喝了一口。大热的天,空气里再带上些酒味,划根火柴就能点燃。这个老同学,大学没考上,喝起酒来倒是学得快。草草这样一想,就又想笑,就笑了一笑。有雨说,我知道你为啥笑,你笑我没考上大学。草草听有雨这么一说,就再也不敢笑了。草草说,我不笑了,说说话行吧?

有雨说,我现在最不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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