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倒拨,回到四三一基地被毁后的一个月。
宁城特务机关。秋风在树丛池边穿行,低矮的冬青树木愣愣站着,所有树木都挂着阴冷的墨绿,荷叶枯萎凋零着把荷塘搞得乱七八糟,连游鱼都潜在池底不肯出来,一片死寂。
小楼里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其实里面是有人的,侦缉队大办公室里,浩子趴在办公桌上,骰子罐儿、牌九,乱扔在宽大的桌上。他手指头下意识地拨弄着牌九,两眼忧愁地望着窗外那枝伶仃的枯枝,悄悄说:“完了,这下要老酒泡咸鱼——小菜一碟了。”
赵小六子看看四周,悄悄在他耳边说:“有现成的替死鬼啊。”
“替死鬼?谁?”浩子警惕地看着他,声音不免高了那么一分两分,周围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赵小六子故作神秘地悄悄说:“太君无非是要抓个人出气,押在宪兵队的络腮胡……”他朝大家环视一圈,眼睛诡异地眨了眨,嘿嘿笑了。围拢来的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都坏坏地笑了。
横田在原先佐藤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佐藤下过的残棋还摆在茶几上,一只古色古香的小铜鼎泛着冷冰冰绿莹莹的铜锈,精美的茶具仿佛在等待品茶人。
他双手抱臂低头盯着那盘残棋,佐藤死了,四三一没了,更可恨的是堂堂大日本皇军的宪兵司令部被几个抗日分子搅得地覆天翻,十一个军官死于一个支那瘸子之手!
仔细研究过那几个人的档案,发现一个疑点:四个人都是同一个人主审,都在同一天签悔过书,而且四个人的被俘也与这个人有关。这个人,就是张震。
他回到桌前,再次翻看着张震的档案。看档案记载,这个人是新四军里一个很年轻的中下级军官,主要负责根据地的粮食和各种物资征用、购买、调集、分配,介于军需官与政府官员之间,从档案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熬过了最可怕的刑罚,最后在心理打击和肉体摧残双重压力下才就范。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佐藤曾很得意地报告过,说征服了一个值得重用的支那人。但也说过,他一直在严密监视这个人,不敢真正彻底信任这个人。“他眼睛里有一种东西,捉摸不透的东西。”
他闭目凝思:如果这个张震可疑,这次新四军闹得这么大,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的佐藤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确实已经彻底归顺了,死心塌地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像七十六号的李士群;要么他是个深藏不露的双面间谍!如果是这样就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身边还有一个近卫夕颜小姐的密友罗芳,用中国话说是投鼠忌器,没有真凭实据还不好动他。
他又想起佐藤的死。根据守护佐藤病房的卫兵报告,是张震和罗芳进去探视时自己拔掉了输液管和氧气,这期间他们好像发生了一点儿争吵,然后就死了,但他没听清争吵的内容。
横田后悔啊,后悔为布置清乡晚来了两天,没能最后见佐藤一面,他死前不管多少肯定会有线索,起码有些想法。现在,就算张震有问题,那所有的证据和漏洞也都被他抹平了。
他和佐藤一样对这些人毫无信任,充满厌恶。这些叛徒,可以背叛一次就可以背叛第二次第三次,他们能背叛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民族就能背叛大日本帝国!
现在,佐藤死了,一切都没了线索。龟田大佐在第一时间里提取所有人的聆讯供词都不知所云,杂乱无章里透着真实,却毫无价值。
来到宁城这一个月,他已经对这些支那人统统过了一遍筛子,这些人都不可靠,但又不能如龟田大佐所说全部清除。统治这座城市,他们是不可或缺的力量。他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很无力,想杀人,可杀人已经不能解决问题。现在是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怎么结案好给上面有个交代。这么大的事不能糊里糊涂了结,总得拿出个把人来杀鸡给猴看,不能认输了事!他拿起电话,给藤井下令,重审所有曾在宪兵司令部和特务机关工作过的中国人。
几天下来,审讯室里不时传出狼哭鬼嚎,所有人文的武的都过了一遍。横田只管坐在暗处,一个个观察,一言不发。
最后一天,他亲自在佐藤办公室“接见”了张震——恭敬下掩盖不住的骄傲,还混杂着几分惫懒、自暴自弃、嚣张。几个回合下来,确认了佐藤的看法:是个值得利用的人,有价值,但不敢信任,他的眼睛里确实有点捉摸不透的东西。
对罗芳的方式就更柔和了,毕竟近卫夕颜小姐的朋友是不能不尊重的。在宪兵司令部的荷塘水榭,他一身和服,与罗芳小姐隔着茶桌相对而坐。而她在接到邀请之后显然也是做足了功夫,一身和服、薄施脂粉,娉娉袅袅地开门进来,行礼,跪坐在横田对面,那一招一式一颦一笑,活脱脱一个日本贵族小姐。这架势逼得横田不得不对她多加了几分客气,一场茶客客气气品完,肚子空空如也,脑袋也空空如也。
最后的句号画在了地牢,那里不断传出络腮胡的凄厉惨号。由于整件事里他“嫌疑”最大,现在还在接受刑讯,招不招的也根本无所谓。横田在审过他一次以后就再没露面,由藤井负责审讯,何大头翻译。藤井既没有佐藤的耐心,也没有田中的精致,每天两次上来就是把那些刑具一件件挨着在络腮胡身上使用,与其说是为了获得口供,更像为了满足他嗜血虐待的变态心理。络腮胡吃足了苦头,却不知道到底让他招什么,急得直哭。
这天藤井拿起桌上亮闪闪的手术刀比画半天,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干脆走到络腮胡跟前,看看手术刀又看看他身上各处,忽然表现出对他下体的极度兴趣。
络腮胡大叫着:“不!不!你们要我说什么?要我说啥我就说啥,告诉我啊!”他极度绝望痛苦的哭叫声让何大头动了恻隐之心,说:“你和王长林他们是怎么回事?皇军就想知道王长林他们几个的事,还有四三一基地怎么被新四军端掉的。
谁是内奸?!”他小声说,“你死罪难免,招了就少受点活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