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依世坚之言,在下于此恭候着了!”
“还有一事,不知皇甫楚季当下如何?”
心里刚落下底的傅末波忽被这一句问得一愣,反应少许后,才捋清那沈劲所问的乃是何人:“皇甫大人如今贵为朝廷侍中,此时应在殿下身边。世坚将军若想见其人,只待殿下入城后,便可如愿。”
“甚善,甚善。”
两个词听来可谓一句欣慰,一句黯然,随后,府衙之内便又没了动静。傅末波在原地可是等了许久,直从忐忑期待,等到了心焦气躁。
“这会儿打个甚的邪性主意,该不会是在准备放火焚衙吧。”
还在他忧心忡忡之际,也不知是身前哪个小校嘟囔了这么一句,噎得傅末波抓心挠肝,呛咳连连。恰在此时,身前的冠军将军府大门吱呀敞开,两排奴仆杂兵鱼贯而出,傅末波心头一急,直接推开两面立盾,盯着眼前划过的张张面孔辨识起来。在基本确认一众人中断然没有领兵将军一类的人物后,他拉住了拖在最后那个魂不守舍的老卒:“你家将军何在?”
那老卒一步没立稳,险些撞在门框之上。随后,他面色又是瞬间转为惨白:“将军……自尽了……”
一只禽鸟倏尔在潼关的城头掠过,那瞬闪而过的飞影所带来的压迫感,恰似晨间燕军飞骑在大道尽头徘徊的踪迹。而当下已是近了黄昏时辰,又竟是寂静得仅剩丝丝细风,还在来回呜咽。
在这座险峻的要道坚城之上,两名步卒相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各自正扶着一根略显斑锈的长矛,混杂在一片秦军的旌旗之中。相比于燕人斥候在昨日傍晚所带来的一片惊恐与混乱,此刻,他们这轮早勤真算得上是既省心,又省力的闲逸差事。由此,两人甚至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更显壮实的男子拄着手中的矛杆扭来扭去,对身上箍裹的这一层札甲颇为不适。他本是西边村上的铁匠,平日上工围着炉火时,多是赤膊上身,或只挂着一件短襟薄衫而已,且自打前日被过路的军爷征了丁役,便一直对这套不甚合身的轻甲念念有词。而在铁匠旁侧,一并被征来的同村木匠,显然更为熟悉那皮革的质感,在来回搭腔之余,还有更多的精力去照看城下的状况。
“咱上城之前,听那几个被征来的驿卒讲,当初往东去的大军可足有数万人呢,可这几天结伴逃回来的,也就七八百人的样子。”
“唉,兄弟这话可不敢乱嚼的。”相比于一直焦躁不已的铁匠,年纪与阅历稍长的木匠自然有着更深的思量,“当初天王从那劳什子陕城出的兵,就算打了败仗,也会带着人退守关外的城池。至于跑入关的那些家伙,搞不好都是些临阵溃逃的孬货。没看刚一进城,就都让人收押进了校场,嘿,好不了喽。”
“嘶——”随着木匠在脖颈上作势一划,铁匠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虽是开着个小炉、拾掇铁器过活的,但除了些农具外,自己统共也没见过几把能杀人放血的利刃:“就算如此,又征发咱们这些匠人上城作甚?难道说校场里的人放着不用,还真逼咱们用这些闲锈了的家伙式拼命不成?”
“咦……”木匠皱了皱眉,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挪近到了铁匠的耳边,“这话俺也就是与兄弟讲,下了城,可不敢与他人乱说的。”
铁匠似懂非懂般点了点头,还煞有介事地拧着身子扫视一圈。可在这城上,除了旌旗片片,人与人的间距确实是足够宽阔了。
“兄弟可知道,咱就这点儿人轮值守着城墙,又为何要插上如此多的大旗?”木匠小声嘀咕着,还顺手拽了拽身侧的一面旗角,“那都是给前两日过境的燕人探子看的。要能唬住还好,不过,咱估摸着,要真有贼人来攻城,要么得靠校场里的那些人,把咱们这般征来的丁口换下去,要么府衙里的那几位,就得先开了西门,弃城逃走喽。”
“这么说,用不上咱们在这拼命?”
“靠咱拼命也是守不住。”木匠的声音越压越低,“以后再上城,多找那些个甬道口近前的位置,到时老爷们是打是逃,咱都能有个方便下城保命的通路。”
铁匠闻言,已不禁开始四顾,寻觅起了各处甬道,且在心底,更是将原本只有同村情谊的木匠,彻底引为莫逆之交。而木匠则是一副得意神情,甚是豁达地在城上望起了远景。
“兄弟帮俺看看,那里可是个人影不?”
木匠的话音刚落,二人的目光便纷纷探出垛口。而铁匠第一时间眯眼寻觅的,自然是出过险情的大道上。
“也没见人啊,可是又有快马横穿晃过去了?”
“是林子这边,只有一人……一马……”
他们没有看错,确实是有人刚刚摸出了林边,正缓缓骑向潼关东门。不过,这人并非是什么飞骑斥候,他胯下一匹驽马,看打扮更像个落魄逃难的书生。
“来者何人?”显然,发现这奇特景象的不止两个匠人。不远处的垛口后,已有正经军士的呼喝声飞下了城墙。
而骑行之人却没有搭话,他扫视辨识了一圈城头林立的旌旗,先是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竟又仰面朝天,不住狂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