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牧早早地便醒了过来。
昨夜吃过饭食后,他便觉昏昏沉沉的,因此倒头便睡下了。这一夜乃是他自科考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因为他心中已坚定了修道之念,虽然这段时间坎坷不定,但他的心境反而更加澄澈清静,杂念尽去。
清醒过后,李牧只觉精神大好,身心的疲乏一扫而空,浑身充沛着无限的精力。他像往常一般翻身跳下床沿,却没想到一头撞上了床顶,把那雕刻着云龙的玄檀木床顶撞了个粉碎。
李牧的头和床顶相撞出了巨大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侍女,侍女们慌慌张张进屋查看时,却现李牧站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地摸着头,一副呆呆的样子。于是侍女们也看着破碎的床顶呆,并且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李牧。
要知道,那玄檀木做成的床顶可是厚达整整三寸的。一个力气大的木匠拿斧头来劈,也要扎实劈上半天才能将其劈开。而这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公子,竟然一头将其撞碎了去,自己却毫无损,可见其多半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仙人”了。而这位“仙人”此时不知为何将床顶撞碎,又不知为何在此呆,就不是她们这些侍女能够过问的了,因此众侍女就只能陪着李牧呆了。
而李牧在此喃喃不解的时候,早有人将此间情景通报与何秋知晓了。何秋听完下人通传以后,也是有些奇怪,随即便释然一笑,走向了李牧房屋所在。
何秋大笑着走进李牧的房间,惊醒了还在呆的李牧。
李牧施礼道:“见过何兄,此地……”
何秋笑道:“不必多礼,说起来,却还没请教你的名讳呢。”
李牧回道:“不敢称名讳,我本姓李,名牧。”
“那我便称你一声李师侄——若你能通过本门考核的话,你便是我正式的师侄了。想必李师侄在为自己突获巨力而困惑?”何秋道。
“是,还请何……师叔为我解惑。”
“师侄可还记得昨晚我与你所说的话?”何秋眨眨眼问道。
李牧答道:“是。师叔说在城郊现我吞吃了天地灵物之后,不但没有爆体而亡,反而获得了洗精伐髓的大好处……洗精伐髓!”李牧突然意识到了。
何秋微微一笑。
李牧连忙问道:“是洗精伐髓改善了我的体质,并且赋予了我巨大的力量?”
何秋答道:“是也,但若是你以为洗精伐髓就这么简单的话,那可大谬了。”
李牧诚恳道:“还请何师叔赐教。”
何秋悠悠道:“凡俗之人,寿多不过一百,皆因体内污秽之物,堆积太多,难以清除。一旦其量过多,则影响人体之新陈代谢、生生不息。至人老去时,五脏衰竭、精气颓糜,终有一日,再无法清除体内浊气秽物,其时一到,便是人之死期了。而你此番吞吃灵药,得灵药之力冲刷经脉、洗涤筋骨后,你之经脉相比之前,最次也扩大了一倍有余;而你的筋骨,也在药力之下,比之前坚韧了数倍。这些都是以后你才能慢慢体会出来的好处,更为直接的好处,便是你这一身巨力了。但是要说洗精伐髓最大的好处,还是在寿命上。你此番洗精伐髓后,体质已远非常人能够比拟的了,你身体的新陈代谢能力,比之常人,至少也提升了一倍,也即是说,你此时身体的衰竭度,已经降到了普通人的一般左右。而你的自然寿命,最低也有一百五十年了。”
李牧听完何秋不急不缓的讲解后,面上难掩兴奋之情,便抬手称谢道:“多谢师叔解惑。”
何秋摆摆手,接着道:“你也不必谢我,这些知识,进入门中后,你自会知晓。你也不必太过兴奋,似你这般寿长一百五十岁之人,也不过是刚刚摸到修道者的门槛而已。真正的大能之修,那已经是突破寿命的限制,与天地同寿了。”说到这里,何秋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向往之色。
何秋收起眼中神色,见李牧肃立一旁,面露恭敬之色,一副垂耳倾听自己讲解的姿态,顿时心情大好,对这位青年人的印象改观了许多,先前的一丝不快与嫉愤也烟消不散了。
他叹了口气,提点道:“我已将寻到你的消息传入门中,门中的使者应该就在这几日就会到达邺都,前来带你离开。到时候你跟其进入门中。若你能通过考核,成为本门弟子,见到长辈一定要恭恭敬敬,不能有丝毫怠慢之心;但若是遇到身份低于自己的弟子,却不可稍降辞色,让其起了轻视之心。另外,我将你已洗精伐髓的消息也透露了过去,却没说你直接吞吃了天地灵物——此事终究会招致一些心胸狭窄之人的嫉恨。你最好也不要主动提起此事,若有长辈问起,你便说是祖上遗存的丹药之力罢了。你可记住了?”
李牧知他真心提点,便收起怠慢之心,认认真真地答道:“是,师侄记住了。”
何秋又道:“还未询问你家中人何在,此去门中,除非修炼有成,否则你是再无机会与其相见了。你可要趁此间隙,赶回家中相别?”
李牧脸上有挣扎的神色闪过,随即悲色一闪,泪如雨下。他堂堂七尺男儿,竟拜倒在地,泣不成声道:“我父母家人,已在数日前,一并离世了。合家三十余口人,尽皆烟消云散,粉身碎骨,无一幸存。”
何秋略一思索,面上露出不忍之色,问道:“你是贵安县人?”
李牧嘶声道:“是,师侄自幼在贵安长大,父母亲人,挚友故交,皆在其地。而今一场‘人祸’过后,皆离我而去。师侄在这世上,已经是一名孤魂野鬼了。师侄万死,但请师叔告我,是何得道高人,竟如此丧尽天良,迁怒无辜凡人?”
何秋默然半晌,随即用可惜的语气答道:“我也不知具体事宜,此事门中已经派遣精锐前往查探。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此次导致贵安之难得前辈高人,恐怕你穷尽此生,都无法达到其高度。这位或者两位高人很可能是本界最为强大的修道者,又或者,他们是来自异界的高人。总之,你想要为你父母朋旧报仇的话,恐怕此生无望了。”
李牧起身,拭去眼角泪水,一字一句道:“牧生为人子,父母生不能尽孝于膝下,今父母死,若不能为父母报仇,以祭其在天之灵,与禽兽何异?纵使敌人是天皇神帝,我又何敢后退半步,只一死耳,又何惧之?多谢师叔告知,牧再拜。”李牧说完,深深地弯下腰,郑重地向何秋行了一礼。
何秋面色复杂。他对李牧的感觉,由开始的嫉愤,到刚才的欣赏,再到此时的惋惜中带着些许钦佩。
这个青年人身上那种一往无前、向死而生的气质令他的神色都些恍惚。这不就是曾经的自己吗?不怕天高,无所畏惧,这正是修道之人,要一直秉持的赤子之心啊。可是自己修行的资质摆在这里,注定在修仙路上,无法前行太远。这却是他终日沉迷人间物欲的主要原因了,不然的话,修道之人,谁没有一颗向往永生之心?他被李牧的话语激起了心中的遗憾,却是有些不愿面对李牧了。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节哀顺变”后,便飘然而去了。
李牧独立室内,思索着何秋话中未尽之意。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多年来被科考的条条框框所束缚,始终不能真正地思考过。但今时已非昨日,不再顾虑科考甚至凡尘俗世的他,十分清楚自己将来的道路应该怎么走,也明白何秋的惋惜来自何处:恐怕自己的仇人的力量之大,连何秋这位一国之师都不敢有些许不敬之心了。
但他本是已死之人,如今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得以苟活于世,并且还被告知可以修道。既然可以修道,距离再远又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那就有追逐的机会。
他素来心性坚毅,此番经历大起大落之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内心了。此心所欲,唯复仇耳。大仇当前,死又何惧?因此他心中只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也已经定下了此生唯一的目标:修道,修道,修道!直到有一天能够查明凶手,达到手刃仇人的程度,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李牧推开房门,走出室外,仰望高天。只见天空中万里无云,日已高悬,依旧无私地照耀着世间每一个人。
李牧些恍惚起来,想起那一段似梦非梦的经历,他突然对高高在上的太阳失去了敬畏之心。
世间之人,莫非自然造物,本生而平等,何故有阶级差别?无非是力量的大小而已,掌握力量的凡人,可以称皇称帝;掌握力量的修道者,便可以称仙道祖。
父母的死,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你有力量,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对的,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都不过是无谓的牢骚罢了。只有掌握力量,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掌握他人的命运!
从此以后,李牧的向道之心,坚如磐石,再无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