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有心计,一肚子花花肠子,干点儿坏事啥的,脸不红,气不喘,没事人一样。
且说贾府学堂里群儿闹学,打得鸡飞狗跳,就是他调唆起来的。他和贾蓉最好,见有人欺负贾蓉的内弟秦钟,如何肯依,如若自己挺身而出,又怕和薛大叔伤了和气。于是也装出小恭去,走至后面,悄悄把跟宝玉的书童茗烟叫至身边,如此这般,调拨他几句。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得用且又年轻不谙事的。今听贾蔷说:“金荣如此欺负秦钟,连你们的爷宝玉都干连在内,不给他个知道,下次越发狂纵。”这茗烟无故就要欺压人的,如今得了这信,又有贾蔷助着,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什么东西!”再看这贾蔷吧,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儿说:“正时候了。”向贾瑞说有事要早走一步,大摇大摆地去了。搅浑了一池脏水,自己的鞋袜却干干净净,才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厉害不?
再看他在东府里得到了个有油水可捞的差事,来向贾琏报到:“下姑苏请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赖管家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一同前去,所以教我来见叔叔。”贾琏听了,将贾蔷打量了打量,笑道:“你能够在行么?这个事虽不甚大,里头却有藏掖的。”听这口气,八成有点儿要“黄”!再往下看,就有好戏看了,就看出贾蔷的心计来了。贾蓉(是贾蔷早已安排下的)在灯影儿后头悄悄地拉凤姐儿的衣裳襟儿,凤姐会意,也悄悄地摆手儿佯作不知。因笑道:“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比咱们还不会用人?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谁都是在行的?孩子们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贾琏道:“这是自然,不是我驳回,少不得替他筹算筹算。”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很有点儿像三国戏《刘备招亲》,先打通乔国老、吴国太,孙权、周瑜也就没咒念了,这叫釜底抽薪,是诸葛亮给刘备出的主意。将小比大,如出一辙。小小贾蔷竟比上半个诸葛亮了,厉害不?
到了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贾蔷为了讨好龄官,给她解闷,想出了个招儿。这是贾宝玉亲眼看到的:“宝玉此刻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且要看他和龄官是怎么样。
只见贾蔷进去,笑道:‘你来瞧这个玩意儿。’龄官起身问:‘是什么?’贾蔷道:‘买了个雀儿给你玩,省了你天天儿发闷。我先玩个你瞧瞧。’说着,便拿些谷子,哄的那个雀儿果然在那戏台上衔着鬼脸儿和旗帜乱串。众女孩子都笑了,独龄官冷笑两声,赌气仍睡着去了。贾蔷还只管陪笑问她:‘好不好?’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儿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干这个浪事!你分明弄了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好不好!’”
贾蔷连忙赌神起誓,又道:“今儿我哪里的糊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它,原说解闷儿,就没想到这上头。”看来他是很动了一番心思,只是“就没想到这上头”。这就是说一个会动心眼儿的人,往往考虑到的方面越多,同时被忽略了的方面也越多。这就是“智愚同体”。玄虚一点儿的说法就是“天夺其魄”,亦即贾蔷说的“糊涂油蒙了心”。再说贾蔷虽父母早亡,跟着贾珍过活,终系宁府之正派玄孙,公子哥儿,又怎能一看到戏台上的雀儿就会有卖身学唱的女孩子的感同身受?
本是好心给人解闷儿,却碰了一鼻子灰,的确有点儿冤屈了贾蔷,可是就龄官的感受讲,一点儿也没冤屈他。人世间的理,就是这么个阴错阳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