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他全黑打扮,涂了指甲油,浑身上下挂满了吓人的金属饰品,让人不由怀疑他是不是把波旁街上的五金店给搬了过来。然而,这一身哥特风格的装束仍然无法掩饰他英俊的外表。他迈着《美国舞男》中理察·基尔的步子走到一张椅子前,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手里拿着一本诗集。
找人聊聊天或许能让我平静下来。于是我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这么近的距离,我马上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大麻和熏香味儿。“你来找布鲁姆医生有多久了?”我问。
他耸了耸肩,“有一阵子了。”
“她对你有帮助吗?”
他狡黠地冲我一笑。“谁说我需要帮助了?‘我们所见所感的一切,只不过是梦中之梦。’”
“爱伦·坡[2]。”我说,“不够新鲜。你要是引用罗德·麦昆[3]的诗,那才叫出人意料呢。”
“谁?”
我忍不住笑了。我也已经好多年没提过这个名字了。年轻的时候,我和凯蒂没少读像罗德·麦昆和卡里·纪伯伦[4]这类诗人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诗。我们以前还背过《迫切需要》。“罗德·麦昆,你可以查一下他。”
恰好这时门开了,我立刻站起来。玛拉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脸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难道强尼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女儿瘦成什么样了?我迎上前去问:“怎么样?”
玛拉未及开口,布鲁姆医生从一旁闪身出来,要我随她到一旁说几句悄悄话。
“我马上回来。”我对玛拉说了一句便去找医生。
“她一星期需要来两次。”布鲁姆医生耳语般告诉我,“而且至少要持续到她秋季开学。我有个青少年悲伤互助小组,对她可能会有帮助。小组集会时间是每个星期三的晚上7点。”
“你的建议她一定会听的。”我打包票说。
“会吗?”
“当然了。你们谈得怎么样?”我问,“她有没有——”
“塔莉,玛拉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们的谈话是要保密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问她有没有说——”
“保密。”
“哦,那好吧。我该怎么告诉她的爸爸呢?他还等着我汇报呢。”
布鲁姆医生沉思了片刻,然后对我说:“玛拉很脆弱,塔莉。我给你和她爸爸的建议是,把她当成一个大人看待。”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玛拉很脆弱?”
“脆弱在《韦氏词典》里的解释是柔弱、容易破碎,容易受到伤害。我会留心她的,非常留心。多陪陪她,现阶段她很容易干出些傻事。”
“比自残更傻的事?”
“你想啊,拿刀划自己的时候,有时下手会重一些。我说了,多留心她,多陪陪她。她很脆弱。”
回家的路上,我问玛拉她和布鲁姆医生谈话的情况。
她只随口说了句“挺好的”。
那天晚上我给强尼打电话,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他很担心,从声音中我就听得出来,但我向他保证会好好照顾玛拉。我会紧紧盯着她不放的。
玛拉去参加她的第一次悲伤治疗小组会时,我决定继续写我的书。至少我要试一试。然而一直空白的屏幕让我气恼不已,我索性起身离开一会儿。我倒了杯酒,来到窗前,望着夜晚灯火辉煌的都市风光发呆。
手机响了,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是我的经纪人乔治。他说他对我写书的事很感兴趣,只是目前还没有出版商有合作意向,但他认为会有希望的。另外,《名人学徒》希望我上他们的节目。
开玩笑。
我告诉乔治那行不通,正当我冲着手机嚷嚷的时候,玛拉参加完治疗会回来了。挂掉电话,我冲了两杯热可可,和她一起坐在床上边喝边聊,她小时候我们经常如此。当然,我们聊了许久她才道出实情。她说她仍然无法和陌生人谈论她的妈妈。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也不愿以谎话骗她。我这辈子曾经好几次被人催促着去接受治疗,所以我非常清楚,我近期的恐慌症绝对不只是因为内分泌失调那么简单。我的心里有条悲伤的河,它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只是如今它水位上涨,漫过了堤岸。我知道,倘若我继续不以为意,迟早有一天会淹死在这条河里。但我不相信与人谈心能让河水消退,也不相信在回忆中徜徉能够把我拯救。我相信奋起,相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