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良久,刘习枫终于伸出手下了第一步,摊主瞧了一眼,随手应对。
十分钟之后,摊主道,“将军。”刘习枫看着自己被将死的棋,摇摇头,蹲到另一幅残局前,开始沉思。
周而复始,半个小时之后刘习枫的三十块钱全部阵亡。
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刘习枫没有半点懊恼的神色,实际上每天他都会抽出一个小时跑到这里来跟这个男人下三盘棋,每次都是三十块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每次都是无一例外地输掉,输了之后他也不多说什么,上了车就走这次也是同样,输光之后刘习枫也不逗留,站起蹲久了麻痹的双腿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
三十多岁,不会超过四十岁,很清瘦,穿着一套看不出牌子的西装,裁剪合理,内衬白色的衬衫,在上海很寻常的打扮,身高也不超群,一米七多不到一米八,站在人群中不会让他的头顶跟灯塔一样醒目,也不至于要低头找他,长相很清逸,有一股子书生气,很柔。却不至于让人感觉女性化,这是一个很有味道的男人。
刘习枫见到他,对这个男人他并不陌生,甚至说这座城市只要是在金融行业打过几年滚的人都该认识这张脸。
管逸雪。
不用累赘地描述他的头衔他的身份了,这个名字,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你好。”刘习枫伸出手,面带微笑,眼神中有一种猝然望见偶像的惊喜,也有一种守株待兔成功的得意,还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炙热,这是男人在看自己对手的时候才有的炙热。
管逸雪点点头,伸出手握住刘习枫的手,没问他的身份,认识他的人那么多,跟他握手的人也那么多,他没有空一个个地去记住名字身份,点到即止的交流以一个动作两个字开始和结束,刘习枫没有久留,握手之后甚至没有要名片递名片的意思,转身就走了,上了他的奥迪,缓缓离开。
车子渐行渐远,从后视镜里看着管逸雪和那个平庸摊主,刘习枫喃喃念叨两个名字,管京生,管逸雪。
这两个名字,分别代表着中国金融两个时代。
象棋摊前,管逸雪站在黄浦江边,背对着街道,手臂放在江堤的护栏上,看着黄浦江安静流淌,一时无语。
“有烟没?”发福的男人憨态可掬,站在他的身边,此时此刻若是有心人必然能够发现这两个人的相貌竟然有几分相像。
第七百三十八章
管逸雪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也不是什么稀罕货,二三十块的廉价烟,现在这年头再穷的学生就是一个星期节衣缩食也要买一包中华握在手里,除去一些有钱都难买到的极品烟,市面上能瞧见的好烟是越来越廉价,相反,一些廉价的平民烟却更受一些创过业吃过苦的富翁们青睐。
没故事的孩子抽的是装逼耍帅,有故事的男人抽的是回忆,是沧桑。
男人接过了管逸雪的烟,放在嘴里,然后自己掏出一个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用手护着吃力地点着了火,先给自己点了,把烟递给管逸雪,等他续上了烟头,才拿回烟来美滋滋地抽了一口,吐出烟雾,看着黄浦江,嘿嘿一笑,道,“以前我喜欢站在高楼上看上海,看黄浦江,我记得有一次和工行的行长在外滩的工行里看就隔着一条街的黄浦江聊天,当时那位行长告诉我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够了,剩下的是什么?就是玩,玩别人,被别人玩,玩赢的人继续,玩输了的人淘汰,我当时笑他,说他官位太低,说这话让人笑话。他说,中国十一亿人,他站在十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人的脑袋上,这个位置够不够高?”
一个能笑话中国工商银行上海分行行长的人官位太低的人,曾经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面?男人声音不高,看他长相似乎是那种天塌下来了也能慢条斯理地去吃饭洗澡睡觉的人,一辈子和激动无缘,而就是这样一个如磐石一样的男人亲手炮制了一起震惊国内外的金融大案,葬送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大批人,背后有什么样的政治考量也罢,事关京城的权力斗争也罢,总而言之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曾经作为新中国的金融教父主宰这座城市。
“你去写本回忆录,肯定能卖钱。”管逸雪淡淡道。
“我敢写,也没人敢给我出版。”男人笑道,摇摇头,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角色,现在中国多少所谓的富豪所谓的金融骄子在他的面前恐怕都没有太多底气,这个男人的过去,太辉煌,太耀眼。
“回去吧。”管逸雪叹了一口气。
“回哪?”男人反问。
“回去老家,或者去我家里也好,随便哪里,你曾经失去的,我现在都有。你想要的,我都能够给你,反正从小到大,你都会把你自己的分一半给我,现在也是,你的一半也要分给我,哪怕是落魄,哪怕是贫穷,哥。”管逸雪转过身,看着男人,眼神复杂。
管逸雪的亲生哥哥,管京生,曾经万国证券的老板,以金融抗衡政治的中国第一代金融教父,有人曾经说过,如果他出生在国外,那么完全可以成为华尔街超级巨鳄一样的存在,但他出生在中国,中国这块土壤,以政为天,以官为本位。
“这次不给了。”管京生叼着烟,摇摇头,嘿嘿笑了笑,“我守着我的摊子挺好,你看,刚刚就收入了三十块钱。”
管逸雪还想说什么。
管京生继续道,“逸雪,该有的,我都有过了,该享受的我也都享受过了,现在那些都成为过去的了,现在的时代不属于我了,我现在想要的,只是平静一点,可能过的会辛苦一点,但也好多了,比起在牢里,起码我能走出很远都不会有人来告诉我必须回到劳改的地方去或者回到牢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