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夫人沉默良久,忽地冷冷一笑:“原来是上元夫人……这就难怪了。”
卫萦尘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盱夫人也不解释,只是看着许逊,再道:“我又何尝愿意迷恋人间?只是,yīn间并无我的名字,我连奈何桥都过不得,不留在阳间,又能去哪里?我本也只想在荒山野岭,独自飘荡,只是在六年前,有一妇人抱着方出生的婴儿,恰好在我的面前经过,我既不知她是谁,也不知她从哪里来,只知她因饥寒交迫,已近垂死,临死前却还挂念着那个孩子,脱下本就单薄的衣服紧裹着他,将他放在rǔ前吸着少得可怜的rǔ水。那婴儿渐渐的吸不到rǔ水,不知道母亲已经死去,只知哇哇大哭。我一时不忍,便附在那妇人身上,将那婴儿带出荒野,本只是想待他稍大些,便送给好人家收养,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带,就带了六年,有心离他而去,也不忍心了。”
许逊默默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卫萦尘却冷笑道:“你说了这么多,分明就是怕死,想让我们手下留情而已。”
盱夫人淡淡一笑,看着她道:“我本就未曾活过,又怎会怕死?只不过是心中有些牵挂,一时难以放下而已。”
许逊心中一动,忽地问道:“你适才说yīn间没有你的名字,又说自己从不曾活过,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该问我的,”盱夫人叹了口气,伸手向卫萦尘指去:“你应该问她!”
卫萦尘呆了一呆,怒道:“我怎会知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么?”盱夫人慢慢地伸出手,向卫萦尘的脸摸去,“难道你不曾觉得,自己像是失却了什么?总是有些事,明明觉得应该是知道的,却又想不起来。总是有些痛,明明已经忘记,却更加地揪心。你我的命运早已被人改变了,却不是出于你我的选择,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随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脸,卫萦尘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响,就像有无数的星辰在脑中划过。在七星塔顶层发生过的一切,快速地闯进了她的记忆,那个被自己刺穿身体的女孩儿,那个用吃人来填补空虚与怨恨的女孩儿,那个有着一张与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的女孩儿……
泪水,在她的脸上流着,怎么也难以止住。
盱夫人的脸上亦满是泪水,她看着卫萦尘,一步步地向后退着:“她的存在,并不是你我的选择,但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却必将成为你我不可逃避的责任……或许,这就是违背天命的代价吧……”
许逊怔怔地看着她们,只觉得一头雾水。一定有些事情,在盱夫人与卫萦尘之间联系着,只是他无法明白。就如同在七星塔时,他刺了那妖物一剑,伤口却出现在卫萦尘身上一样,他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却没有人能告诉他。
他想要问,盱夫人却已转过身去,面对着药师如来的佛像,轻轻说道:“许逊,带她离开吧,今夜子时,我会去找你们。”
许逊静了一会,牵起卫萦尘的手,慢慢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心中一惊,转头看向盱夫人的背影。
自己明明没有将名字告诉她,为何她却知道……
山野,林中。
卫萦尘蜷着身子,缩在石缝间,不住地发着颤。许逊束手无策地陪着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自从离开大安寺,她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就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挣扎,她只能拼命地去压抑。
他不住地安慰她,直到她终于累了,沉沉地睡去。
许逊将外衣盖在她的身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这几天里的卫萦尘,与他在上元天中所认识的那个娇弱易羞的卫萦尘,颇有些不同,然而,这更让他坚定了愿用一生来照顾她的信念。喜欢一个人,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想要关怀她,珍惜她,想把她揉在怀中轻轻呵护,哪怕她还有着自己不了解的一面。
月上枝头,星光闪现。
一阵yīn风吹来,清清冷冷。
许逊慢慢站起,向林外走去,脚步极轻,生怕吵醒卫萦尘。在林外的草地上,悄然地立着一个女子,背对着许逊。月光轻泻,微微地透过她的身影,就仿佛她的存在,不过是一个梦境。
“盱夫人,现在还未到子时。”许逊轻声说道。
那女子叹了口气:“该交待的事,既已交待干净了,多留一会,也只不过多一些伤感而已。”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许逊。
许逊却怔住了。
她既是借尸还魂,许逊与卫萦尘白天所见的,自然不是她的原身。此时,她已脱窍而出,以魂魄之体站在许逊面前,其神情举止,与在大安寺时并无多大不同,然而相貌体态,还更要美上三分。
但对于许逊来说,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她与卫萦尘,竟是十分相像。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静静地与他对视着,一眼看去,宛然就是一个岁数更大了些、风韵更加成熟的卫萦尘。
“许先生感到吃惊么?”盱夫人淡淡一笑。
“你与萦尘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许逊问。
“前尘如梦,难以说清!便是我这些年来沉思静虑,也只能理清一二,”盱夫人叹道,“许先生还是莫要问的好。先生奉上元夫人之命来此,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才是。若先生心有不安的话,rì后,可替我照顾我儿盱烈,令他能得到先生的教诲。”
许逊苦笑。上元夫人命他与卫萦尘来豫章将盱夫人除去,但他却又怎下得了手?且不说盱夫人虽然身为鬼魂,却并无恶行,便是她真的是祸害人间的厉鬼,自己又怎忍心对一个如此酷似卫萦尘的女子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