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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羌中道的开辟(第1页)

所谓的丝绸之路沙漠绿洲道在中国境内的路线,有一条路不经河西走廊,而是进入黄河上游的湟水,贯穿今青海省内,西接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东端的古道。

关于这条路线,中国学者黄文弼、夏鼐、冯汉镛等人首先加以研究,一般称其为“吐谷浑道”或“青海路”。比较一致的看法,是由于公元五、六世纪吐谷浑人在青海兴起,并在东西方之间进行转手贸易和充当中介,以及当时印度、西域与中原之间佛教活动的来往,才形成了这条河西走廊以南的丝绸之路的支线。八十年代初,另有一种看法,认为青海路的形成可提前到公元前二世纪初,汉代将军霍去病远征河西走廊的时候。对于这两种结论的失误,我曾撰小文加以论正,[《丝绸之路羌中道小议》,(《西北师范学院学报》,1982年,第2期,兰州)]指出这条道路最初是由大探险家张骞首先发现和提出的。大约从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开始,汉王朝在彻底打通被匈奴占据的河西走廊道路之后不久,即转向打通此路;到汉宣帝时,由于将军赵充国出征西羌获胜(公元前60年)而最终完成。因为道路贯穿古代羌人聚居地的“羌中”,张骞本人也把这条道路称作“羌中”,所以我把它称为"羌中道"。

后不久我见到日本学者佐藤长先生的论文,[《西藏地理历史研究》,(《西北史地》,1982年,第4期,兰州)]得知在我之前,他已发表过相似的见解。他认为“自金城溯黄河、湟水,通向青海湖的道路”,为汉宣帝时赵充国所开辟,而且是“中国势力踏入青海的第一步”。

然而争论和疑窦并未结束。为了详尽地说明我的论点并提供一些不为人所注意的史料,这里再作一全面阐述,同时就丝绸之路这一研究课题的某些准则问题谈些看法,作为我个人和一些先生对这个问题研究的新补充。

一、关于“羌中”

中国汉代文献所谓的“羌中”,个别的可作“羌人之中”或“羌人地域中”理解,但大多数是作为地理专有名称出现的,具体是指当时羌族人集中居住的湟水、河曲、青海湖一带,亦即今天青海省的东部和中部。

公元一世纪的《汉书·地理志》,记载现今甘肃的党河“出南羌中”;疏勒河“出南羌中”;北大河“出南羌中”;黑水、张掖河“出羌中”。记甘肃中部的桃河"出西羌中";宕昌河“出羌中参谷”。在金城郡条,记载今青海东部的积石山“在西南羌中”;在蜀郡条,记白龙江“出蜀山西,行羌中”。以上所谓“羌中”、“南羌中”、“西羌中”、“西南羌中”,所指是一,不过是各冠以羌中对该地点的相对方位。由此知羌中地点在河西四郡以南,金城郡的西南,陇西和蜀郡以西或西北。具体而言,党河、疏勒河、北大河、黑水皆发源青海湖西北布哈河上游的地区,包括汉代王莽时期的西海郡属地。前述地理志金城郡临羌县条“有西王母石室、仙海、盐池”,“西有须抵池、弱水、昆仑山祠”,临羌在今青海湖东缘,取临近羌地之义,而仙海即青海湖,古又名“鲜海”、“鲜水”。须抵,疑即《禹贡》雍州之“析支”,是古羌人大本营所在,也应在青海湖至河曲附近。至于积石山,位于黄河上游河道大弯曲处即河曲。桃河、白龙江等水系,皆发源于积石山、岷山一带。以上地域,尤其湟水、青海湖和河曲,乃是古代羌族发祥、生息和聚居的核心地带,也是汉代羌人最集中和政治、经济的中心。羌中,正是指这一地区,它是一个具体的、固定的地理概念。

羌中,又是古代青海省最早的一个统一名称。在先秦的地理名称中,今青海省有时被称作“羌方”、“戎”、“西戎”或者“析支”、“织皮”(见《逸周书》、《穆天子传》、《山海经》等)。这些相当令人生疏、神秘的地理概念,应是一些具体的地名、部族名或方国名。只是当秦汉大统一,中央王朝势力进入河湟流域,对羌人有了一定了解之后,才出现了新的地理概念——羌中。羌中一名,最早出现于《史记?始皇本纪》:“分天下以为卅六郡,……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秦的版图西部极边为临洮,其西侧即徼外地“羌中”,故《汉书·西域传》曰:“秦始皇攘却戎狄,筑长城,界中国,然西不过临洮。”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汉代时略有改变。正因为大部分为羌人占据的青海省,在当时并未被汉王朝完全控制,因此通过青海省的道路曾经历过“开辟”的过程。到汉代末年,羌中依然与汉王朝直接控制的陇西临洮相近为邻。《后汉书?董卓传》记载董卓是陇西临洮人氏,他经常“游羌中,与诸豪帅相结”。

以上援引的诸“羌中”,都是方位明确的地名。秦汉时人以为,前述地区乃是关陇以西羌戎部族居住的中心所在。羌中一词,犹若“关中”、“汉中”、“榆中”、“湟中”、“秦中”一样,也是一种地名命名方法。用“羌中”命名一条古代道路,其地理位置是具体的,并非泛泛不可捉摸。中国古代的羌族分布很广(新疆、甘肃、青海、四川、云南、西藏等地),但除了前述地区以外,其它地域一律不称“羌中”。

二、羌中道的由来

羌中道的提法不是我的发明和杜撰,它在中国汉代的文献中早有明文记载。

《史记?大宛列传》(汉书?张骞传同)说,当汉朝欲与大月氏结盟共击匈奴时,“欲通使(月氏),道必更(经)匈奴中”,招募张骞等使月氏,……出陇西,经匈奴,匈奴得之……留骞十余岁,……骞与其属亡乡(向)月氏”。“从月氏至大夏,竟不得月氏要领,留岁余,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张骞返回,向汉武帝建议“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经又无寇。”

分析研究这些宝贵的文献记载,似应承认以下几类事实:

1.张骞首次出使探险在汉武帝即位初年,于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左右返回。当时汉王朝西疆,仅及陇西、黄河而止,被胡、羌尤其是匈奴紧紧封锁包围。黄河以西,今祁连山以北的河西走廊与沙漠、水草地,最初属月氏、乌孙领地,今被匈奴右部占据。山以南及河湟以西,为羌人势力范围。黄河、祁连山大致是汉、匈奴、羌三家的分界。

2.张骞行前,朝野上下所知去西方只有“经匈奴”一条路,所谓“道必更匈奴中”可以为证。正因如此,才招募敢于冒险、懂得匈奴语言的胡人一同前往。如果行前另知别路例如“羌中道”,是决不至于冒这次生命危险的。

3.张骞去时“经匈奴”,返时“欲从羌中归”,走的不是同一路线。“经匈奴”,传统的看法是经过河西走廊,但无确证。从前引记载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可以肯定是羌中稍北的河西走廊。他从陇西郡出发,大约西北行,从兰州以北地区的荒凉地带进入河西的东部,但半路被匈奴捕捉,送到漠北匈奴王庭,后大约从匈奴王庭直接西逃,经大宛、康居,进至大月氏。这条路线必经西域,但未必重返河西走廊再去月氏。所以,河西、两关——西域南、北道——月氏、大夏的丝绸之路,《汉书?西域传》号称“张骞始开”,而在他首次探险时实际并未完成。不过,他所侦察到的漠北、河西的部分情况,对元朔六年(前123年)、元狩二年(前121年)的决定性战役具有重要的价值,尤其元狩二年对河西走廊的首次出军路线,与张骞的路线可能是一致的。

4.张骞首次探险归来,即向朝廷举报他对交通西方的意见。他列举了“从匈奴”、“从羌中”、“从蜀”的三条道路,起点为中原终点为月氏、大夏。这三条道路,匈奴道(河西走廊),张骞亲身实践过,难以通过。蜀道(四川路),即由蜀郡——西南夷——印度——大夏,只是他在大夏见到从印度贩来的中国四川省的物品所作的分析,究竟怎样走法?可能并不清楚。武帝听信此言,在元狩年间进击河西的同时,遣使通夜郎滇国,寻求去印度之路数年不果证明张骞所谓“宜经又无寇”的不实。羌中道(青海路)则不然,它大约是游历匈奴、大宛、康居、月氏时侦悉的。张骞深知此道险恶,但为了避免返回时再被匈奴遮获,不得不试一次。“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表明返回时经过筹划,路线具体,付诸实施,但又被匈奴截略而半途作罢。

5.这次行动具有偷渡性质,即避开大道,紧靠“南山”,进入羌中即可用掉匈奴干扰。汉时南山,一般指昆仑山、阿尔金山和东部的祁连山。秦汉时羌、胡二族的分野大抵以南山为界。张骞自大夏返回,必越葱岭。葱岭东至玉门、阳关,沿西域南道,有莎车、于阗、扜弥、精绝、且末、鄯善等国。但其南侧昆仑、南山脚下,又有不当道的无雷、依耐、蒲犁、西夜、乌托、渠勒、戎卢、小宛、若羌等,即《汉书?西域传》所谓羌氐族小邦。前述诸国当时大半属于匈奴势力范围。张骞“并南山”,显然是要避开匈奴,穿行前述诸羌氐小邦,最可能是从若羌的南山山口潜入青海省,经过羌中东返长安。这就是“羌中道”,亦即后世被吐谷浑占据的“若羌——柴达木——青海湖——湟水”的吐谷浑路,而不可能是其它路线。

总之,文献关于羌中道的记载是明白无误的。在中国,它和河西走廊一样,一开始便是作为通往西方的主要道路被朝廷所选择、决夺,而最初发现它的是探险家张骞。

三、汉宣帝时开辟羌中道的史实

早在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年),居住青海的羌人十万余众与匈奴联合反叛,攻打陇西、金城郡。次年,汉朝将军李息等将骑兵步卒十万攻西羌,平定叛乱。以上见《汉书?武帝纪》、《后汉书?西羌传》,这是汉王朝势力首次进入今青海省。此后,据《汉书?赵充国传》等,在武帝太始、征和、后元和宣帝元康年间,羌人连续反叛,而每次都是与北方的匈奴合谋,同时发动军事攻击。在河西走廊刚刚站稳脚跟的汉王朝,不得不对其南方羌人的威胁采取重大步骤。

宣帝神爵元年春(前61年),青海的羌族再次与匈奴联合行动,东部的先零羌进攻陇西、金城郡;中部早轩羌进攻张掖、酒泉;西部的小月氏狼何羌进攻敦煌以西的西域南道;其目的在于截断和夺取河西走廊。为此,汉王朝调派将军赵充国、许延寿、赵卬、辛武贤、冯奉世等,兵分五路,从东、北、西三面攻入青海省,会师青海湖。战争持续两年,平定羌中,解除了对河西走廊的威胁,粉碎了羌与胡欲南北夹击河西汉军的谋图,也彻底打通了羌中东西的通道。事后,赵充国又仿效河西汉军的做法,在青海湖以东军事屯田,修缮武帝时的城塞、烽燧、邮驿、田渠、道路、桥梁等,保证道路畅通。按他的目的,即“治湟眶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以上俱见《汉书》本传。

赵充国的进军路线。据本传,后将军赵充国的行军路线是:金城(兰州西侧,渡黄河)——四望峡(乐都东)——落都(乐都)——西部都尉府(海晏附近)——先零羌叛军驻地——罕轩羌领地。先零羌本在湟水以南至河曲,宣帝地节至元康时,侵入湟水以北,逼近金城、武威地。本传言赵充国率万余骑兵沿湟水西进,击败先零叛军“二万余人”,俘获“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两”,先零羌人败退湟水以南。罕升羌领地,史无明载。当赵军击败先零羌,“兵至早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从行军方向看,其地当在青海湖附近,而早升羌的军队,此时在“鲜水北句廉上”、“远其妻子,精兵万人,欲为酒泉、敦煌寇”,地点北距酒泉、敦煌不远。得知领地被占据,派人向赵充国求和,表示愿意“复还故地”。这样,早升羌的问题没有经过大的战役而解决了。

应当指出,从金城至鲜水这段路,即羌中道的东段,是交通羌中的关键所在,也是羌人势力最雄厚的地区。只要控制了湟水到青海湖附近,向西便没有大的阻栏。可以顺利到达若羌、且末,通联西域南道。赵充国说“至鲜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正是这个意思。

辛武贤的进军路线。破羌将军、酒泉太守辛武贤认为羌人叛乱的主要危险不是先零而是位于酒泉、张掖南方的罕行羌,建议河西军队兵分两路南下,并与赵充国军合击罕升羌于鲜水。这个意见虽经赵充国再三反对,最终仍被汉宣帝采纳。神爵元年秋、冬,辛武贤被任命为赵充国的副帅,统帅武威、张拽、酒泉、敦煌郡骑兵士卒万余人,从张掖酒泉“分为两道”出兵南下,“入鲜水北句廉上”,其地点距酒泉800汉里(约330km),距赵充国驻军处1200汉里(约495km)。鲜水的“北句廉上”,据上述记载和数字,约在青海湖西北布哈河流域。从河西走廊南下,进人青海省的道路,现知由张掖、民乐东南方扁都口地方有一山路可通青海省,公元394年,东晋高僧法显去印度求法,当时河西道路由于吕光占据武威而断绝,法显遂由今甘肃临夏进人湟水抵西宁北上经扁都口抵张掖。隋炀帝大业、开皇年间征吐谷浑,亦由此路抵张掖。赵充国本传言河西郡出张掖,大约武威、张掖的军队是通过扁都口进入青海的。另一路酒泉、敦煌军“出酒泉”,现今酒泉南方翻越祁连山有山路可通青海,不过最有可能是从敦煌南方的当金山口进入青海柴达木盆地北侧。这两条路线非常迂回,被赵充国批评为“回远千里”。

若羌、月氏军队的进军路线。按照汉宣帝的命令,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若羌、月氏兵四千”进军鲜水”。长水校尉富昌不可考,酒泉候奉世,即元康元年(前65年)与西域都护郑吉共同进击莎车的冯奉世。若羌、小月氏俱在阳关、玉门西南,若羌又当鄯善、羌中之间。因此,这支军士当系驻守西域南道之军,位置在柴达木以西的阿尔金山若羌一带,其进军路线当自西而东,抵青海湖附近。

另外还有两路。一路是右曹中郎将赵卬率领“期门、飲飞、羽林孤儿、胡越骑为支兵,至令居”,“与骑骑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间虎,通转道津渡”,所率为中央直属军队,作为赵充国军的辅助力量,从令居方向进入羌中,负责打通运输道路,保证供给。一路也是中央军,由强弩将军许延寿率“三辅太常徒、弛刑、之河、颖川、沛郡、淮阳、汝南材官、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骑士、羌骑”。其路线约自长安——固原——武威——张掖——扁都口,进入青海。

以上各军共“合六万人”,从东、西、北三方攻入青海省羌中,会师鲜水左右。这次战争,羌人损失惨重,“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降者三万一千二百,溺河湟、饥饿死者五、六千人”,“亡者不过四千人”。按赵充国最初的谋略,是惩治主凶先零羌,招抚其它羌人大众,故五次上书皇帝,极力反对中央和河西诸军出兵。有人依此认为宣帝最终还是同意赵充国的意见,所以,除赵充国军以外,各路军马实际并未参战。这是研究上的疏忽和误解。本传言:“(皇帝)于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实际上,既听从赵充国的屯田建议,又命令强弩将军、破羌将军、中郎将出兵,战争仍然是按原计划进行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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