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学校请了假,在家里一个劲地睡觉。”
已经没地方坐了阿姨坐到床上说,脸上这时才流露出真正的笑容,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根本不知道阿姨为什么不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却独自住在这栋眼看就要倒塌的房子里。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外公的去世,仿佛使阿姨真的变成孤零零一人了。因此,虽然我年纪还很小,但既然把我当做大人看待,我就想对她说些什么。
“你母亲说我去旅行了吧?”
“嗯。”
“我在家的事,你可要保密啊!那些大人,我一个也不想见,我怕她们烦人,你能理解吧?”
“嗯。”
阿姨那时在音乐大学读书。书架上排列着数量众多的乐谱,乐谱架上还立着一本打开的乐谱。书桌上开着台灯,上面杂乱地堆着一些报告纸张。
“你在练琴?”我问。
“没有,”阿姨望着乐谱架微微笑了,“一直就这么放着。你看,上面都积灰了。”
她说着静静地站起身朝钢琴走去。她用手掌匆匆抹了几下黑色琴盖上的灰尘,然后打开琴盖,在琴凳上坐下了。
“我弹首曲子吧?”
临近夜晚的屋子里有着一股永恒的宁静。我“嗯”了一声,阿姨不看乐谱就弹奏起一支幽幽的曲子。阿姨只在弹琴时才会挺直脊背,一张脸专注地追着手指移动。风雪交加的声音和钢琴的韵律交杂在一起,回荡出一个神秘的世界,简直就像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一时恍如梦中。我暂时忘却了外公的去世和阿姨的悲伤,单纯地陶醉在那个空间里。
曲子结束,阿姨叹了口气。
“好久没弹琴了。”她说着,合上琴盖,对我莞尔一笑。“你肚子饿了吗?吃点什么吧?”
“不了,我是瞒着家里来的,这时候该回家了。”我说。
“也对。”阿姨点点头,“到车站的路,你认识吗?我穿着睡衣,不能出去送你。”
“没关系。”
我站起身,走到走廊,下楼梯时,一股凛冽的寒气直透我的体内。
“我走了。”
我穿上鞋。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阿姨说,但到了关键的时候,面对离群索居、果然在家的她,我却什么都讲不出来,这令我无限伤感。不过当时我已经尽力了。
我一脚刚跨出门,阿姨喊住了我:“弥生。”
嗓音静静的,带着余韵。我回转身去看着阿姨。我离开以后,她又会回到阴暗的房间里度过长夜吧。我觉得,正因为我来过,反而使我离去后的时间变得更加孤单无助。背后衬着走廊里的灯光,只有阿姨那洁白的裸足显得格外分明。她集聚起深邃的芒辉望着我,那目光像要诉说什么,又像在眺望着远处。
“弥生,你来,我很高兴。”阿姨说着,露出淡淡的微笑。
“嗯。”我答应道。我想我已经把我的来意传递给她了。阿姨完全能够领会。我挥挥手,离开了阿姨家。我在砭人肌骨的黑夜里抖抖索索地往家赶。因为我晚回家,母亲严厉地叱责我,追问我去了什么地方,但我坚决不说。我觉得对谁都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