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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辑乡情02(第3页)

不是谁都会卖东西,我在卖东西方面就很无能。

记得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到集上卖过一次烟叶儿。那是一次失败的经历,至今想起来仍让我感到惭愧。

新学期开始了,我还没有交学费。班主任老师在课堂上讲,哪些同学的学费还没交,尽快交一下。老师虽然没有点我的名,我知道还没交学费的同学中有我一个。拖过初一,拖不过十五,交学费的事是拖不掉的。老师催我,我就回家催母亲。母亲决定,让我自己到集上去卖烟叶儿,用卖烟叶儿换来的钱去交学费。

平日里,我需要买一张白纸钉作业本,或买别的学习用品,母亲都是拿鸡蛋换钱给我。当时一个鸡蛋才能卖三分钱,母鸡又不能保证每天都能下一个蛋,交学费所需的钱比较多,要是等到把鸡蛋攒得足够多再卖钱交学费,母鸡的功德是圆满了,我的学也别上了。以前,家里需要给我交学费时,母亲都是卖粮食,卖小麦或者卖豆子。这一次母亲舍不得卖粮食了,拿烟叶儿代替粮食。

我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一片空着的宅基地。那片地种别的东西都长不住,不够鸡叼猪拱的,唯有种辛辣的、具有自我保护能力的烟叶儿,才会有所收成。母亲把肥厚的、绿得闪着油光的烟叶儿采下来,用麻经子拴成串儿,挂到墙上晒干。然后把又干又黄的烟叶儿扎成等量的一把儿一把儿,放在篓子里储藏起来。我父亲1960年去世后,家里没有人再吸烟。烟又不能当饭吃,母亲种烟,看取的是它的经济价值,目的就是为了卖钱。

我说:我不会卖。

母亲说:你都上中学了,难道连个烟叶儿都不会卖吗?不会卖,就别上学了!

那天是个星期天,母亲和大姐、二姐天天在生产队里出工,挣工分,她们根本没有星期天的概念。学不能不上,我只好硬着头皮,把拿烟叶儿换学费的任务承担下来。

每把儿烟叶儿的价钱都一样,母亲跟我说了定价,叮嘱我要把价钱咬住,少于这个价钱就不卖。母亲有些不放心似地问我:记住了?

我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集上总是很热闹,我喜欢赶集。但我以前赶集,都是看别人卖东西,自己从来没卖过东西,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到集上卖东西。用母亲做饭时穿的水裙,兜着六把烟叶儿,来到离我们村三里之外的集上,我有些羞怯,还有些莫名的紧张。我找到街边地摊儿之间的一个夹缝,把水裙铺在地上,把烟叶儿露出来。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不敢看人,退后一点站着,只低头看着放在脚前地上的烟叶儿。我家的烟叶儿当然很好,焦黄焦黄,是熟金一样的颜色。随便揪下一片,揉碎放进烟袋锅儿里,点火就可以吸。可我心里却在打鼓,烟叶儿有没有人买呢?

一个老头儿过来了,他把我叫学生,问烟叶儿多少钱一把儿。我说了价钱。他问了少了卖不卖?我说不卖。他就走了。

一个妇女过来了,她把我叫这小孩儿,问烟叶儿多少钱一把儿。我说了价钱。她问少了卖不卖?我说不卖。她也走了。

好不容易等来两个问价钱的人,他们问了价钱就走了。是不是母亲把价钱定高了呢?要是烟叶儿卖不掉怎么办呢?我开始有些着急。烟叶儿是很焦,但我心里好像比烟叶儿还焦。

这时旁边有一个卖包头大白菜的大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焦急,对我说:你得吆喝,不会吆喝可不中。说着,给我做示范似地大声吆喝:卖白菜了,瓷丁丁的大白菜,往地上一砸一个坑,买一棵顶两棵!

我哪里会吆喝!我会唱歌,我会在课堂上喊起立,坐下,让我吆喝卖烟叶儿,我可吆喝不出来。大叔吆喝之后,眼看买他白菜的人果然比刚才多。我要是吆喝一下,也许注意到我的烟叶儿赶集者也会多一些。可是,我就是张不开口,也不知道吆喝什么。

太阳越升越高,我的烟叶儿一把儿都没卖掉。我那时耐心还不健全,钓起鱼来还算有点儿耐心,卖起东西来耐心就差远了。我想如果再等一会儿烟叶儿还卖不掉,我就不卖了,把烟叶儿原封不动提溜回家。回家后我会跟母亲赌气,不再去上学,看母亲怎么办!

这时那个把我叫小孩儿的妇女又转了回来,她蹲下身子,一边用手摸烟叶儿,一边跟我讲价钱,她说便宜点儿吧,如果便宜点儿,她就买一把儿。还说卖东西不能太死性,不能把价钱咬死,那样的话,到散集东西都卖不掉。她讲的价钱和我母亲定的价钱每把儿烟叶儿少了五分钱。这一次我没有说不卖,我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见妇女跟我讲价钱,又过来一个男的给妇女帮腔,说卖吧卖吧,你要是便宜卖,我就买两把儿。他把我叫成男子汉,说一个男子汉,要自己拿主意,办事要果断。

我怎么办?我的头有些发蒙,不知道主意在哪里。我不敢说同意,也不敢说不同意。我要是同意卖呢,就等于没听母亲的话,没把价钱咬住。要是不同意卖呢,我担心如果再错过机会,烟叶儿真的就卖不掉,学费就交不成。

那个男的大概看出了我的犹豫,他把两把儿烟叶儿抓在手里,开始按他们讲的价钱给我付钱,说好了,收钱吧。

我真傻,我像没见过钱似的,竟把钱接了过来。这一收钱不要紧,那个妇女也要了两把儿烟叶儿,按她讲的价钱给我付了钱。他们讲的价钱是强加给我的,但我没有坚持母亲给我的定价,等于做出了让步。不知从哪里又钻出两个人,他们像抢便宜似的,买走了最后两把烟叶儿。

当六把儿烟叶儿全部被人拿走,地上只剩下水裙时,我才意识到坏了,我做下错事了。一把烟叶儿少卖五分钱,六把烟叶儿就少卖了三毛钱。三毛钱在当时可不算个小钱,十个鸡蛋加起来才能卖这么多钱啊!母亲知道我少卖了这么多钱,不知怎么生气呢,不知怎么吵我呢!

母亲是有些生气,但并没有怎么吵我。母亲说:你这孩子,耳朵根子怎么那么软呢!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让我到集上卖过东西。

2014年12月30日于北京和平里

兔子的精神

兔子分两种,家兔和野兔。家兔很可爱,野兔跑得快。我这次把目光投向越来越少的野兔,想着重把在田野里野生野长的兔子说一说。

在虎年的小满之后,我特意回到老家看收麦。麦子已经成熟,在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到处都是黄金铺地般的富丽色彩。我每天在麦田间的小路上走来走去,尽情享受麦子的芬芳。缠绕在麦穗上的狗儿秧的喇叭花,一只翩翩飞舞的白蝴蝶,在我头顶喳喳叫着的喜鹊,还有水边陡起的长腿鹭鸶,都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美。更出人意料的是,有一天下午,在前面一块麦子地头的小路上,我竟然看到了一只兔子。兔子是银黄色,和麦子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可我还是把兔子看到了,因为麦子是静态,兔子是动态。好久没看到家乡的野兔了,野兔的出现不免让我有些惊喜,我差点叫了一声兔子!我没有叫,我怕吓着了兔子。我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走。我想对兔子传达一个信号,我对它是友好的。还好,兔子没有立即隐入麦丛中去,它竖起双耳,也停下了。我断定这只兔子是一只新生的兔子,对人类还不是很害怕。于是,我悄悄拿起照相机,想把这个朋友照下来。兔子大概发觉了我的举动,不能理解照相机是什么玩意儿,还没等我把镜头对准它,它就快速向前跑去。它顺着小路又跑了一阵儿,才身子一拐,遁入浩瀚如大海一样的麦地。

这个时候的兔子是幸福的。田边地头野草茂盛,可以说它们左右逢源,每天都有享用不完的大餐。这个时候的兔子也是安全的。麦子从青纱帐变成了黄纱帐,它们在金色的帐子里自由穿梭,或唱歌跳舞,或结社集会,或卿卿我我,反正想干什么都可以。

麦子收割时,等于把野兔们赖以藏身的黄纱帐收走,野兔们就得面临危险。我少年时代在老家的生产队参与割麦,割着割着,每每看见一只兔子腾地跃起,向另一块尚未收割的麦地跑去。社员们对兔子都很感兴趣,大家停下割麦,站起来以手罩眼,一齐对兔子呐喊。有的人还试图朝兔子追过去。但兔子四条腿,人只有两条腿,人的奔跑速度比兔子差远了,人的呐喊和追赶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这时,同样长有四条腿的狗跳出来了,奋勇向兔子追去。平日里,习惯了看人们脸色的狗们因不敢对主人有过多超越,跑起来总是颠儿颠儿地,速度不是很快。如今面对兔子,狗们像是总算找到了用武之地,也得到了在人们面前露脸儿的机会,杀下身子,跑得风驰电掣一般。结果怎么样呢?狗们往往空嘴而归。狗跑得是很快,但兔子跑得更快。兔子跑起来像一朵金色的雾,在田野里飘飘忽忽,让狗望尘莫及。

对野兔们来说,最严峻的时刻是收秋之后和飘雪的冬季。此时场光地净,无遮无拦,野兔们不仅食物匮乏,连找一个藏身之所都很难。而贪婪的人们收获了庄稼还不够,还要像收获庄稼一样收获肉质的兔子。人出动了,狗出动了,在我们那里被称为兔鹘的一种猎隼也出动了。如果人和狗是围捕野兔的地面部队,兔鹘就是人们所豢养的空中打击力量。与人、狗和鹘比起来,野兔们属于真正的弱势群体。只有野草是它们的朋友,别的动物几乎都是它们的敌人。但兔子也要生存,也有使族类得到繁衍的权利。它们的生存法则决定了它们并不是一味向强势群体屈服,除了逃跑,它们有时还表现出一种抗争的精神。有一次我看打围时亲眼所见,当兔鹘在空中斜刺里向一只野兔俯冲下来时,野兔竟猛地跳将起来,用头向兔鹘顶去。兔鹘猝不及防,被闪落在地,扑了一个空。兔鹘再起飞,飞到一定高度,再次向野兔发起冲击。而野兔毫不畏惧,在奔跑中瞅准时机,再次跳起来,直着身子向兔鹘的腹部撞去。这一幕让我震撼,甚至有些紧张,我万万没有想到,小小的野兔竟敢与那么强大的敌人抗争。从那一刻起,我站到了野兔一边,希望野兔把不可一世的、武装到翅膀的敌人顶翻,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然而遗憾,由于兔鹘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扰了野兔的奔跑速度,从后面追过来的狗还是把野兔咬住了。

我还听说过一个让人更加难忘的故事。在某个肃杀的冬季,当一只老鹰将利爪刺进一只野兔母亲的臀部时,野兔母亲没有回头,没有犹豫,拖着老鹰继续奋力向前奔跑,一直把老鹰拖进一片长满硬刺的荆棘丛中。老鹰被刮得少皮没毛,野兔母亲悲壮地与老鹰同归于尽。出于对野兔母亲的敬佩,我曾把这个故事写成了一篇短篇小说,小说的题目叫《打围》。

2011年1月25日(春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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