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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第2页)

当日泠霜看着他满身落拓不羁,眼中又是布满血丝,又不知道多少天没有闭眼了,如是说道。

段潇鸣也不答话,径自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仰头望着一轮明月。

泠霜想抬头,却被他这样抵着,分毫不能动,笑道:“让我来赏月,你这样让我怎么抬头?”

段潇鸣还是没有答她,久久之后,方才松开了,极轻极轻,似怅似叹地道了句:“今日是我母亲祭日。”

泠霜前一刻还是笑嗔的脸瞬间就泯了下来,她未因他松开的桎梏而抬起头,只是依旧这样低着,低着,垂着眼,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手指,那处隐隐反射着月华的亮点,方才从不具名的地方落下,至今,依然带着灼热的温度,熨烫,从指尖,一路燎到心底。

可能,无论是汉人还是鄂蒙人,都不会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可能普天之下,除了他,再不会有另一个人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

不过,那是以前,从今天,此刻开始,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人,与他一起,记住这个日子。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今夜,月是圆的。

这一夜,段潇鸣跟她讲了许多许多他母亲的事。他五岁丧母,那个时候,段之昂还不过是一名参将,常年行军,根本照顾不到家人。上有高堂,下有稚儿,那是一名寻常女子,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丰厚的财帛,没有三媒六证,没有宾客满堂,只是那样简单,简单地从村子的这一头,嫁到那一头。

常年过度的操劳,让这样一个妇人过早地衰老了。相夫教子,被她一生饱经的沧桑所诠释地尽善尽美。可惜,她却是福薄,还没等到夫君衣锦还乡,便早早地撒手人寰。

锦绣珠翠,敕封诰命,那些,都已经是在她身后,全数当作那么多年的补偿,补偿给了一尊段某氏的牌位,宗祠还是太庙,一品夫人抑或是将来可能的皇太后,怎样的富贵,怎样的荣耀,都只是一尊牌位了……

只是,在这个世上,哪怕仅仅只是一尊牌位,都有那么那么多人,义无反顾,舍生忘死地去夺去争去抢。

泠霜静静地听着,听他讲他如何在母亲去世后,失其所怙,被叔伯送到父亲军中,从此开始了他半生的戎马生涯。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今夜霜华满地,他却是想起了母亲,一个赋予他生命的女子,一个默默无闻,悄然而来,悄然而去的女子。

“我不知道,在父亲的心目中,母亲是什么……”这是泠霜听见的今夜的第二句话。

她一直低着头,听秋虫窃窃地私语,渺渺茫茫。

她没有答他,因为,她也不知道,在她父亲心目中,她母亲是什么……

她找不见答案,所以,就一直没有答案。

泠霜一直等到指尖的那一点灼烫慢慢凉去,干涸,方才敢抬起头来。

此时的段潇鸣,脸上唯余平静。

她已经几日没有见过他了,依稀之间,他似又变了模样。

四目相对,两两相视。褪尽了浮华,显出原形来,原来,你我皆是如此狼狈。

“等到回去了,我陪你一起去扫一扫夫人的墓吧。”这是今晚泠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说的时候,温婉柔顺,像极一个贤妻良母,却将那话之后的一切杀戮与血腥全部隐在了软哝细语之后。她伸出手,轻柔地覆上他的脸,轻轻地去擦那早已干涸的泪痕,一下,又一下,极致的耐心与细心,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似是要将那曾经污了他满脸的血痕一一拭尽。

段潇鸣定定地看着泠霜,月下的她,一身皎洁的辉泽,隐约含着轻浅的笑,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脸,温柔地摩挲。

他蓦地一把扯下她的手,劲道之大几乎扯痛了她。

“你恨我吗?”段潇鸣散乱的发随着他微微低头而垂落下来,阴影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剩下那一双泛血的瞳眸,在那里焦焦灼灼。他的声音干哑低沉,透彻心扉的悲凉,就像今夜草原上被薄霜所覆的枯草,苍劲而萎顿。

“如果我说恨,你便放弃攻打凉州,便放弃挥军南下,便放弃征服天下?”泠霜在他咄咄逼人的眸光里,一点一点抬起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清晰低缓,却字字铿锵,足可挫骨扬灰。

段潇鸣怔怔看她,抿唇不语。

“那,又何必要问?”泠霜复又抬手,继续覆上他的脸,温柔地继续。或许,这已经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用她清白的手,尽可能地去减轻他所造的杀孽。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她仍是孜孜不倦地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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