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垞道:
“虚名误人!拥此虚名,胜之不武,失了却无颜。而且,便入仕,也得看做什么官,真能入翰林院,倒也罢了,若派个不胜其职的官职,何如逍遥江湖?”
“这话很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严荪友点头同意。
恰如徐健庵所料,容若廷对,文章、书法,都得到主试的称誉。见满人子弟如此秀异出众,连皇帝也颇为欣喜,钦赐二甲七名进士出身。
一时,纳兰府贺客盈门,容若素来厌烦无谓酬酢,能不见,便不见,只与寻常一样,或在桑榆墅与婉君闲话,或在“珊瑚阁”读书,或在“花间草堂”和姜西溟等人谈文论史。有因明珠转任吏部尚书,新近来往,未与容若见过的客人,与容若迎面错身而过,却不知他就是纳兰府道贺的中心人物,新科进士。
进土,可能放的官职,成为府中热门话题,明珠左右的清客、近属,尤其热心。对于这些人的阿谀奉承,容若更是厌恶,心怀不平:为什么这些人,往往能平步青云,姜西溟等,难道真才高连天也嫉不成?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高梧湿月冷无声(3)
正纷乱间,内大臣却到府来访了。明珠接待,寒暄后,内大臣以一种隐秘又兴奋的语气,压低了声音:
“特先来向明大人道喜;皇上已遴选令郎公子为三等侍卫了,不日便有明旨。”
一时,明珠也愣住了,天子侍卫,自王公大臣子弟中挑选秀异出众,武术精良者担任,向被视为荣宠的象征,只要力求表现,使皇上注意,不难飞黄腾达。可以说是为人忻羡,却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明珠自己,就是侍卫出身,如今历任各部尚书,官居二品,备受荣宠……
他欣喜万分,送走来客后,虽因明旨未达,不便招摇,却忍不住先把这消息,告诉妻子和容若夫妇。
这消息太意外了,容若竟无法反应过来,使明珠大为不悦,正待发作,婉君笑靥如花,盈盈先向公婆道喜:
“容若方授进士,又遴选侍卫,双喜临门,给喜都冲糊涂了。这都托赖着阿玛、额娘教诲,连媳妇也沾光了呢!”
觉罗夫人打趣:
“前年双喜临门,是娶媳妇,抱儿子,今年双喜不够,要三喜才好;抱儿子,是你阿玛喜,我倒盼着能抱个孙子喜一下。”
原来婉君过门不久,明珠又庶出一子,名揆叙,是以觉罗夫人以此打趣。明珠不免讪讪的,藉词走了。
回到桑榆墅内室,婉君柔声劝道:
“容若,我知道你喜文厌武,只是事已至此,何必白惹阿玛生气呢?”
容若道:
“阿玛只想着,进士便实授知县,不过七品,三等侍卫,是正五品,何曾为我想了?十载寒窗,用非所学,入值宫禁,整天承旨听命,出警入跸,扈从圣驾,人以为荣贵,我……唉!”
“我倒想到另一件事;不知道,你进宫去,有没有机会与蓉姊姊见面。”
容若怵然,婉君凝视着他,迷离一笑:
“容若,舍此,你不能进宫。进了宫,总会有机会的。就算为蓉姊姊吧,这么想,或者心里好受一点。”
容若惊疑的望着她,她却一派恳挚:
“容若,我都知道。我一直佛前祝祷:天从人愿。”
“婉君……我……”
他低唤了一声,说不下去了;如今他才深深领会婉君对他用心、用情有多深。妇人不妒,便为人称美,婉君却更为他想到了佩蓉,甚至佛前祝祷;为他和佩蓉祝祷。
紧揽住婉君的肩头,婉君柔顺的偎到他怀中,眼中含着清泪晶莹;第一次,她感觉真正贴近了容若的心……
第一次以三等侍卫面圣,容若便受到特别的荣宠,皇帝特别奖谕嘉勉他的文武全才,道:
“你殿试的卷子,朕曾亲自过目,文章也好、书法也好,都见出你是下了功夫的。几位主试,都保举你入词馆,朕衡量再三,决定选你为亲卫;跟在朕身旁,在文事武功上,多方磨炼,将来才堪当大用。”
在场的侍卫们,无不投以忻羡的目光,容若依例谢恩,自此,在侍卫之中,他也成为特受瞩目的一个。
天子“亲卫”,既出于天子之口,在分发值宿处所时,容若便被派到最近宫禁,也是最重要的地方:“乾清宫”。乾清宫御前侍卫的地位、身份,此之一般侍卫更高一等。而容若,更膺圣眷,常特别指名传唤,单独入觐,侍御书案;皇帝高兴时,也喜作诗,以皇帝的身份,作诗多为满文,为皇帝把满文诗译成汉文,便成了容若的专门职责。
“好!真好!怪不得谢大姑也夸奖你。”
在一次译诗进呈后,皇帝忽然说。容若楞了一下,才会过意来;不是大“姑”,是“大家”;“谢大家”想必是依汉代昭入宫为妃嫔女师,称“曹大家”之例,对佩蓉这位公主师特加的称谓。
佩蓉曾在皇上面前夸奖他,他始以致喜,继则忧惧;喜的是,佩蓉必仍时时以他为念,惧的是,佩蓉能面圣,且向皇上夸奖他,则与皇上见面的机会,必然不少,那……
他不敢往下想,却又止不住可怕的想法;年富力强的皇上,会不会对佩蓉这位公主师,生爱慕之心?虽然,皇上已立后选妃了,但是,身为皇帝,若对佩蓉有意,何尝不能再行册立,纳入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