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一正陷在沉思之中。近些日子来,他总是为男女之事分神,隐隐地竟有些急不可耐,似洪水掘开了堤口,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此时,有弟子急急地来报,说那关在地牢里的新党赤羽竟凭空消失了。
白崇一哪里还有心思关注这等事,晾他一个“秋后的蚱蜢”也蹦跶不了几天,便随意安排道:“多派些弟子,在方圆五百里范围内仔细搜查,他有伤在身,又被封住了内丹,不会逃地远了。”那弟子本来还提心吊胆,怕会引火烧身,没想到宗主这般宽容。出了门,守卫地牢的弟子正战兢兢地待在原地,见通报弟子宛若判官般走过来,不自觉地手脚抖似筛糠。那贴身子弟近前故作高深道:“我已报与宗主了!犯下这等大错,你可知罪吗?”守备弟子几乎要哭出来,膝下一软,不自觉地跪在地上,颤抖着道:“前日我见他身上长出一个鸟头来,便向文正堂主禀报,堂主去看过之后直怪我多事,因此不曾防备,没想到他竟能凭空消失了。牢房未有破损痕迹,周围也都查探过了,没找出任何端倪来,我猜测是与那鸟头有关。”
通报弟子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起来吧,念在同门份上,我已在宗主面前说尽了好话,然而此事关系重大,那赤羽乃是新党领袖,让他逃了无异于纵虎归山,此刻宗主余怒未消,你要躲着些才是。”
守备弟子吓破了胆子,颤巍巍地道:“有赖师兄与我多说些好话才是。”说着,从怀中掏出许多法币来,塞进他手中,道:“这是小弟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通报弟子道:“这个怎么好!”一面说着,一面将法币揣进怀中,又拍着胸脯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只是凭我一人还是势单力薄了些,须左右打点一二,你也要留出些钱财来,与我一道,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能保你无虞。”
守备弟子感恩戴德道:“只要能过得这关,师兄便如同再造父母,小弟定好生孝敬。”两人说着,便做了约定,道了别。然而此时的赤羽,正在玄镜之中养着伤势。白无相在深山之中采了些进补的仙草,炼制了些丹药,叫他服下去,养了两三日便恢复如常了。赤羽窥探着充盈的内丹,心中自是十分畅快,对白无相千恩万谢,却不见了鵸鵌,问白无相道:“怎么不见鵸鵌尊者?”
白无相道:“你既做了镜使,他便可以归隐了,如今我也不知他的去向,只知道飞离了玄镜。”
赤羽大惊,心里一阵歉意,道:“因为我竟生出这等事来,叫相处了上万年的两位尊者一朝相隔。”
白无相摆摆手道:“你不必自责,他与我不同,守这玄镜上万年,换作是谁都忍不得这等寂寞,如今你来了,他也就解脱了,又不是不能回来,想我时便来看看,并非阴阳相隔。”赤羽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又对白无相道:“有赖于尊者的丹药,这两日我觉得身上伤势已完全好了,与新党众人相别足有二十年,莫如我便出去吧。”
白无相笑道:“你今时不同往日,进出全凭自家,无须与我商量。况且,这玄镜如你的根系,无论在哪里都能随时出入。”
赤羽问道:“进是能进得,只需按入镜法门便可,这出镜该如何运作呢?总不能随心所欲,随意出入吧?”
白无相道:“玄镜原本仅有一个镜关,乃是老祖坐化之地,在拉瓦深沟一处山洞之中,如今我们三个联手,又在你脑中开了一道关,一个出,一个入。入是随便入得,出须是从深沟之中,否则,若从你身上的镜关出去,便又回到原地,进入地牢中了。”
赤羽道:“正合我的猜测。既然如此,我便从原有镜关出去,告辞!”说完,纵身一跃,跳上云层,再往上冲到镜关前,往日遭遇让他心有余悸,总担心还会将他拦住,便下意识放慢了速度,然而直待他冲进关口也并未有前次那般头疼欲裂的感觉,很顺利地冲进一道瀑布,随即眼前漆黑,现身在拉瓦深沟之中。被囚禁了数十年的赤羽,一朝逃出囚笼,便似羁鸟飞入旧林、池鱼重归故渊,心中道不尽的畅快淋漓。他径直拉高,见崖边有几个采药的白元弟子,便赶上前去将他们打杀了,挑了合体的衣服穿在身上,又将须发规整梳理,一副彬彬之相,与白元长老一般无二。有了这身行头,他便无所顾忌,一路向并州飞去。到了并州,但见大街小巷尽是白元弟子,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白元七长老白无双守在这里,又问了附近百姓,才知道此处早被白元攻陷,新党一众弟子被擒,仅有三五个领头的逃出生天,投奔楼兰去了。赤羽便又飞向楼兰,又如前者一般,满街尽是白元弟子,询问之下,才粗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中的畅快便换成了忐忑,担心起石三、周毋庸他们。赤羽悬在半空中,不知该何去何从,忽然想起西南海上的沉沙岛来,纵身飞了去。
白元宗门,白崇一将普一叫来议事。普一自然知道要议的是何事,心里便准备了些说辞。果然,白崇一开口第一句便是:“如今天下大定,也该是服化金丹之时了!”
普一道:“我也正思虑此事,但想到宗主日理万机,未必能够平心静气。”
白崇一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早晚要做的,早做总比晚做要好,一直这般推脱着,最后拖得如武工那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天地间的精华馈赠。”
普一道:“全凭宗主定夺,我必全力相助。”
白崇一道:“你须将注意事项一一详告,我近日起便安排闭关!”
普一随口问道:“宗主闭关后,政务交由谁来处置?”
白崇一猛地回头看着普一,见他面色淡然,冷冷地道:“此事不消你操心,当务之急是助我服化金丹,堂前事我自有安排。”
普一自知语失,想要辩解,又怕画蛇添足,只能颔首垂肩,等着白崇一吩咐。白崇一也不过多责备,一如往常道:“服化金丹之前,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普一道:“须静心修养,收敛内丹、腾空经脉,如此方能提高几层胜算,加快些进度。”
白崇一又问道:“你估摸我这服化需要多少时日?”
普一道:“说不好,这金丹连吸了两个人的精气,几近成妖。这是亘古少见的景象,不仅史料中未见记载,就是野史传说中也未曾听闻过。”
这番话说得极实在,白崇一听了心里有些忐忑,几乎有些摇摆,已修炼到这等地步,还有没有冒险的必要?普一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修为不同,服化的几率自然也不尽相同,以宗主的情形看,少说也有七八成把握。”
白崇一心下一横,自我安慰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手段不受约束,那就要用非常之道。”面上却对普一道:“你去准备些,三日后我们开始,在宗祠中闭关。”
这三日间,白崇一先是向众长老宣布自己身体抱恙要入宗祠中祭祖静修,着令白橹驻防江州,调二长老白楸回宗门主持日常事务,又火速提曳三长老院辅长老白杉接任白桢做了三长老。白杉自是感恩戴德,然而宗门中自是有不少人对这件事心里不服。当年为了推举白魅做长老,在宗门中举办了一场竞试,白杉初战既溃,连晚辈白无名都敌不过,又有何德何能做得了长老之位呢?族中强过他的不胜枚举,这一安排,难免让他们心里失落。但白崇一顾不得那些,他有他的算盘。在这笔帐中,一个长老职位实在不值一提,用谁都是用,为何不用一个懂得感恩,听任调遣的呢?白崇一又命白茹往伊督协助白蕙,却独将白无源留在宗门中,做了自己的护法。与白魅、白泽下了一道密令,叫他两个安稳守着凉州,在他出关之前切勿动兵换防。此外,还暗中将二十四堂堂主及座下弟子从各防区调回宗门,听从白楸调遣。
做好准备后,白崇一静心修整了两日,将内丹紧锁,排尽经脉余气,不再过问案牍俗务,一心放在金丹上。到了约定的时日,白崇一揣起金匣子,叫上普一,连随从也未带一个,二人四影,趁夜进入祖宗祠堂中。
普一在前面推门,白崇一猛然间问道:“辛安叫你谋逆时你可曾动过心吗?”普一心头一震,手上动作乍停,转身欲行大礼,却被白崇一一把抓住,笑呵呵地道:“我同你说笑,何必当真!若换作是我,说不定也要动心。毕竟,是我夺了你这大好江山,如今又纳你为臣,寻常人哪里受得了这等屈辱。如今我炼化金丹,其间必然空虚,极易得手,倒是给你留了绝佳的机会,你若抓得住,说不定能够逆风翻盘,若是抓不住,日后可绝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普一惶恐,膝下酸软无力,想要跪在地上磕头辩解,却被白崇一死死架着,几乎要悬在半空。嘴上忙不迭地道:“罪臣岂敢!罪臣未有这等劣心浊念,望宗主明察!”
白崇一笑道:“既然你一心不肯,那就要放下戒备,既做君臣又做益友,可好吗?”普一自然是感激涕零,如奴才般在前面吹尘铺团,叫白崇一十分感动。
白崇一取出金匣,与普一对望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缓缓抽开匣盖,顿时金光大盛,将偌大个宗祠照得金碧辉煌,白崇一将心提在嗓子眼,又控着内丹,随时防备着眼前的两个。一颗泛着金光的圆球缓缓飘上半空中,闪一闪,方要幻化成人形,却被白崇一一把抓在手中,随口问道:“要吞下去吗?”还未等普一回答,便将金丹送入口中。倏地吞下去,那金光透过的皮肉,明明暗暗地,将白崇一整个的包裹在金光之中。白崇一仰天大吼一声,似是倾吐出多年来积压在胸中的戾气。这一声吼叫声震寰宇,莫说宗门里,就是远在二十三里外的大关城也能清晰听见。
这金丹蕴含的能量果真非同小可,白崇一方要调集真气去防,却被普一上前拦住,道:“宗主不可,你若以真气抵御,莫说三五日,就是三五年也未必服化的了。”白崇一被那金丹炙烤地五脏干裂,五窍皆向外流出鲜血来。不多时,他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普一呆愣愣地看着倒地不起的白崇一,心中五味杂陈。白崇一说得对,他怎么能不恨呢?机会摆在面前又怎会不动心呢?然而,动心之后便一定能够成功得手吗?得手之后就一定能够有所成就吗?成就之后就一定能够如所愿吗?想到这里,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子便在心中推演了两遍。与其生不如死,倒不如借此机会讨得白崇一信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念及此,普一再不迟疑,俯身去救白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