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掖庭里的女人们愿不愿意,新近的三位妃嫔还是逐渐乘宠。姜堰在这一点上把持得非常好,不会特别偏爱哪一个,也不会对谁忽视。只是,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召唤了这三位一次,其余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呆着。
王上的事,就是整个掖庭最大的事情。姜堰不临幸妃嫔,比他更着急的是太监。
我在景阳宫就看见了好几次,负责此事的依子监主管带着墨玉牌来请旨,被姜堰骂了一顿,灰溜溜地走开。太后劝也不行,只能不了了之。当然,太后也并不会真心去劝阻——她的侄女儿还没入宫,在这之前,让这些先入宫的女人都不受宠,才是最保险的。一旦哪一位先纳兰修容怀孕,对纳兰家来说都是威胁。
时间一点点过去,姜堰的暴躁也显而易见。我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忧心忡忡地度日,他待我一向好,因而我私心里也有些担忧。
我猜想他是为了纳兰修容而烦躁,立后并不是他的本意。但他不说,谁也不能说。
还未到大婚的日子,掖庭就发现了一件大事。
昭美人病了。
如果只是小病,断然是称不上大事的。这病来势汹汹,不过两日时间,她就下不来床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只见她神色萎靡地向里侧躺,头发遮掩下的容颜苍白如鬼,嘴唇泛青,意识混沌。我轻轻摇她,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她也未曾睁开眼睛。
她的贴身宫女娟然在一边哭道:“大人,没有用的,主子一直昏睡着,王上都叫不醒。”
“叫御医来看过了吗?”我问。
娟然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来看过了,说上回受了风寒本来就落下了病根,这一次又忧思难安,触犯了根底,心火上涌,所以才……”
昭美人患风寒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没有好全呢?我暗暗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起来。一边翻看她的眼脸,一边不动声色地低头嗅她的味道,我装作不在意地问:“这几天她都去过那里?
”
娟然哭道:“主子一直都在宫中,只三天前受菀婕妤邀请,到西苑去听了一场戏。戏演完后,主子在菀婕妤那里小坐了一会儿,就回了宫。”
“回宫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人?”我心口一跳,有些懂了。
“没有……”娟然先是说没有,停了一停,忽然呀道:“不对,的确是遇到了人。在御花园的莲池边,一个小丫头捧着针线盒路过,东西散了一地,主子帮着捡了起来,还被针扎了一下呢!”
我的眼睛停留在昭美人的手上。她的手白皙修长,静静地交叠着放在胸口。
我拉过她的手,将她的身子翻了一下,让她正面对着我。她的手指冰冷冰冷地,我十个指头看过去,目光停在了她的右手小指上。那里,有一个十分小的伤口,是针刺的痕迹。因为过了几天,伤口已经快要愈合了,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得见。
我蹲下去,拉着她的手放到鼻子下,嗅到一股清冷的兰香。这是她惯常用的熏香的味道,我以前也闻惯了的,唯一不同的是,今日这股子冷香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地腥气,我嗅得出来,那是将死之人的丧气。
我放下她的手站起来:到底是谁要害她呢?
“怎么了?”娟然被我严肃的神情吓到了,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主子她,难道不是风寒?”
我摇了摇头:“不是风寒,而是中毒。这种毒是夹竹桃混了砒霜,分量控制得很好,算准日期发作,是慢性毒。毒从手指进入,应该就是她捡针线的时候扎进去的,然后蔓延到了全身。这个局设计得很精巧,美人娘娘的伤口小又容易愈合,等伤一好,就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
“你知道是谁下得毒?”娟然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难道是那个撞了人的宫女?”
我摇头,无奈地看她:“看到伤口,很容易就想到的推测罢了。不过我敢肯定的是,下毒人是那个宫女,但幕后人是谁,就不知道了。”毕竟这掖庭之中,有很多的女人,而且这些女
人,个个都盼望得到姜堰的宠爱。
娟然那抓住我的手,眼睛里有了一些期望的光:“大人,你能认出来这毒,是不是也会解毒?”
“你忘记了?我原来是花房的侍女。”所以,我能认出来这毒里有夹竹桃的味道。但解毒,对我的一切来说,就太过冒险了。红芍对此道精通得很,教给我的也不是一点半点,不过那些这时候用出来,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细细看着昭美人,这是一个年轻的生命,还这样美好就要消逝,却也有些于心不忍。
我扭过头看娟然,终于说:“我不行,去找苏息主管吧,他或许有办法。”
“对对对,还有王上!”娟然惊喜得泪珠滚落,也顾不得我了,飞奔着往外走,一边跑一边低声哭:“一定会有办法的,娘娘你要撑住啊!”
我看着她心痛焦急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
我竟然有些羡慕昭美人,她有家人,有忠心不二的奴仆,还有姜堰的照料,而这些,我除了最后一点,什么都没有。就连有的这一点,也随时会湮灭。
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三年前的那一个雨夜,我浑身湿透地跪在地上,死死拽着司药房的掌事公公,求他给我一点治风寒的药。他狠狠一脚踹在我的胸口,嘴角冷笑:“一个连二两银子都出不起的下等宫女,也配找本公公拿药!回去看看,等死透了再来告诉本公公,本公公大发慈悲,帮你埋了她;没死透的话,就等死透了再说!”
我跌跌撞撞地捂着心口走回花房,红芍半睁着眼睛伸手向我。
她对我说:“陵儿别哭,我的陵儿的眼泪,该当是这天下才赔得起的。”
我伏在红芍身上大哭起来,祈求她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可是她只对我说了一句“活着”就永远闭上眼睛。那个雨夜我哭得声嘶力竭,我在这掖庭里唯一的依靠,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而夺取她生命的,仅仅是一场小小的风寒。
恨意涌上来,我站起来,直奔司药房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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