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毅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费用问题不必担心,包亚明是我的老朋友,这点忙他还是肯帮的。
过几日我可能要去北平开会,有什么事的话,直接给曙光律师事务所打电话,他们在本地还是很有威望的,白龙帮也得忌惮三分。”
闻亭丽捧着那张名片低头默然良久:“谢谢您。”
邓院长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端起那碗鸽蛋圆子喝一口,赞不绝口:“唔,味道真不错,哪家店买的?”
“阿关甜水铺。”闻亭丽精神一振,忙跑到一旁的盥洗室拧帕子,“老板是广东人,我跟他们很熟的,您要是爱吃,我每天给您买,帕子给您,当心黏手。”
邓毅被这孩子甜蜜欢快的笑容打动,慈爱地说:“你在务实也读了几天书了,可还适应?”
“适应!再适应不过了!”闻亭丽拍拍自己胸脯,“同学和先生都待我非常友好,功课也跟得上。”
她已经决定往后在邓院长面前报喜不报忧,邓院长老是不计回报地帮助他们,她怎肯再因为米歇尔刁难她这种小事麻烦人家,想了想又道:“只是——有件事我想征询征询您的意见。”
说着从书包里取出剧本:“黄远山导演想请我拍电影,可我看了剧本才知道,主角是一个可怜的妓-女,我现在有些拿不定主意,想听听您的看法。”
“你担心演了这样的角色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
闻亭丽苦恼地点点头:“黄小姐说等我参加完八月底的联考再开拍,但我紧接着还要上大学,我不知道学校里的先生和同学知道我演过这类角色之后,会怎样看我。您知道的,当今社会仍对妓-女和演员都存在着很深的偏见。”
“我先看看剧本,咦,月照云?”
“您认识这位女作家?”
“我在北平见过她。”邓毅扶了扶镜框,“她是一位非常幽默可爱又富有才华的女士。她很有想法,笔锋很健,如果这剧本是她写的,我想这绝不只是一个浅薄的描风弄月的故事,多半还有一些社会意义。”
“您的意思是,您支持我演?”
邓毅抬眼,这孩子正紧张地注视着她,俨然十分重视她的意见。
“据我所知,演员里不乏思想进步的青年。”她换了更柔和的语气,“至少我,是绝对不会歧视演员这个行当的,最近沪上涌现了一批新式电影,思想深刻,振聋发聩,很能代表进步思潮,如果你能将主角的苦难演绎到位,对社会的黑暗面起到的抨击效用也许会比你自己想的还要大,你作为演员,也会受益良多。你若是询问我的意见,我支持你演。”
闻亭丽目光一定,想了想说:“我会好好考虑您的意见的。”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西洋钟:“呀,都十点钟了,我一跟您聊天就忘形,又打搅您工作了。”
她急急起身拾掇桌上的食盒,邓毅笑着端起另一碗绿豆汤:“你倒是等我喝完这碗汤再收走。”
闻亭丽噗嗤一笑,耐心地在旁边递帕子递茶,头一次意识到灯下的这位老人十分孤独。
听人说,邓院长本姓周,原是江南一位富绅的女儿,家中还有个哥哥在北
平做大官。
早年间,邓院长去英国留洋,苦读数年,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一回国就进了红十字会医院工作。
可就在这时候,邓院长不知何故突然与家中决裂,从此改姓邓,不久更以“邓毅”之名开了一家独立诊所,因她医术精湛,很快在本埠声名鹊起,之后又经过数十年的不懈努力,才有了这家闻名遐迩的“慈心”。
提到邓院长,除了她的品格和医术,坊间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邓院长终身未婚了,这在许多人看来,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正想着,邓毅已然喝完了一碗绿豆汤,精神矍铄拿起桌上的资料:“好了,这下我有精力多看一份文件了。”
闻亭丽在心里嘲笑自己,刚才她怎会一厢情愿地觉得邓院长“孤独”,老人的这双眼睛看过世间的所有苦痛和不平,早已修炼出一个宽广坚韧的内心世界。
“我走了。”她抱起那个食盒蹑手蹑脚朝外走。
“电影的事你想好了?”
“对,我已经有主意了。”
***
十点一过,病房准时熄灯,闻亭丽刚摸回父亲的病房,护工就迎上来悄声说:“刚才有个女孩打电话说有急事找闻小姐,让闻小姐务必回这个号码。”
闻亭丽料定是秀德的某位老同学打来的,忙接过纸条,但那号码十分陌生。她去护士站借电话,护士们早跟闻亭丽熟了,很爽快地答应了。
拨通电话,那头却是个男人:“喂。”
“我是闻亭丽,请问刚才谁找我。”
那人笑着说:“闻小姐,我是小高,孟先生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