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期扭头去看但却只能看见素白的衣袍,骨节分明的手,和垂手时露出的一段碧玺珠串。不过也不需要看到面容,云期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谢长安。云期闭了闭眼睛,脸上带了些怒气。好他个谢长安,她为了找他出入险境,九死一生,又是流浪又是被抓,他倒好,都成了北梁人的座上宾。不过云期没看清楚谢长安的脸,谢长安却从一个扭头的侧脸里认出了云期。虽然也有些惊诧,但是也知道云期出现在这实在是古怪,就没有多说什么。好在赫连蒙越不认得他,虽然知道先生是一个大周人,但也只是对他年纪轻觉得惊讶。于是谢长安举步向前,笑着说:“真要说的话,完颜大人治下令行禁止,真是令人敬服。”
完颜茂治下自然是严的,但是北梁人说千句万句也不如谢长安一个大周人说这一句话让他心情愉悦。他与别的北梁人不同,年少时曾经在大周游历,自然知道大周人是多么自傲,背后叫他们蛮子有时候都算是客气话。如今一个大周人称赞他的部落,他怎能不高兴。谢长安看完颜茂,又看看赵启,再看看那条连着云期的链子被赵启抓在手里,心里一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的目光也被完颜茂看在眼里。完颜茂哈哈一笑:“先生看这女子可有家乡风貌?”
云期抿了抿唇。谢长安面上带笑:“大人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美貌的大周姑娘。”
完颜茂拿手一指赵启:“是这位能干人的手笔,先生若是喜欢,就送给先生了。”
谢长安看向赵启:“真是好本事。”
赵启笑吟吟的:“哪里哪里,先生才是真有本事,那样的疫病都奈何不了先生。”
他把链子让一个下人交到谢长安手里:“这姑娘性子烈,先前逃过一次,还顺走我一匹马,先生可千万小心了。”
他是有意吓唬这位大周来的先生的。区区小病就叫上疫病了,也就是北梁人没什么见识,还把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当成座上宾。没料到谢长安却不以为意:“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细链子在他的手里收紧了好几圈,云期就好像逼不得已似的,挨着谢长安站着。谢长安伸出手来拢了拢她的肩膀,手腕上戴着的碧玺珠子膈着云期的肩膀,有一点疼。她的目光落在那串碧玺上,觉得很眼熟,又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谢长安却环顾了一圈四周等着的北梁人,知道他们一会还有些自己不愿意见着的庆祝节目,就说:“天色不早,我先去歇息了,明日再与二位叙话。”
完颜茂自然是无有不应的。这位先生和赵启不一样,娇贵又挑剔,若是待会哪里惹了他不快,后面的事情可要怎么做下去。好在赵启带来的这个姑娘看上去得了他的青眼。得了完颜茂的准许,谢长安轻描淡写地拥着云期走了出去,进了他休息的帐子。刚一进帐子,他脸上那种矜贵又冷淡的神气马上没了。赶忙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给云期裹上,少女被冻得青白的脸这才稍微缓过来一点,好歹脸上有了点热乎气。谢长安又倒了点酒在手上,帮她搓一搓手和脸,好歹是让她稍微缓过来了。“怎么能冷成这样。”
他不问还好,一问云期就开始掉眼泪:“他们把我当礼物,还不给我多穿几件,大冷天的我穿着夏天的纱裙,血都要冻住了。”
谢长安哪里见过这个架势,他身边没有什么女性,唯一的女孩谢怀玉又坚韧万分,别说掉眼泪,就是刀砍下来都不皱眉的。眼看云期哭得脸都皱起来了,他一个头两个大。云期也是真委屈,这一路上她受了这辈子都被受过的委屈,早就想大哭一场了。可她既不能在赵启跟前露了怯,又不肯跟他们示弱,就一直憋着。眼下总算遇见个自己认识的人,可算是能痛快哭一场了。谢长安松松地拥着她,轻轻地拍她的后背,免得她哭岔气。可要是让他哄,他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云期自己哭累了停下的。云期睁着兔子眼斜睨他,看得谢长安头皮发麻在她对面就坐下了。他明白,这是哭过劲了,要开始兴师问罪了。云期胡乱抹了两把脸,问:“你怎么在这?他们为什么叫你先生?你来了北疆之后都遇见了什么?上次的那封信又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连珠炮一样冲着谢长安发射过来。他笑了一下:“你这么多问题,是要我回答哪一个?”
“每一个都要回答!”
谢长安笑出声来:“好,我慢慢说给你听。”
-------------------------------------之前那次宴会上到过别,谢长安并没有在京城耽搁太久,很快就动身前往北疆。他在那许多次轮回中,也曾来过北疆,虽说大多时候实在金源城一战之后,但也是好歹给了他几分底气。谢长安深知现在的自己无论是对于顾思明还是李常旭都只是一个普通人,既不是旧识,也称不上朋友。他进入北疆也不是为了搅风搅雨的,既然只是为了查探,那还是低调为妙。但是有人偏偏不让他低调下去。“我来北疆三日,就有七个贼往我的住处跳,两个人抢了东西之后扔进我的窗户里。我都觉得我应该去衙门住了。”
云期笑出声来:“然后呢。”
虽然这其中种种有诸多古怪,但是当时的谢长安并没有过多关注,只当是有人不欢迎他来北疆罢了,甚至还觉得是李常旭搞得小动作。但是时间走得很快,而他在北疆的探查却毫无进展。谢长安甚至觉得,云期的怀疑会不会只是无稽之谈,所谓的幕后会不会只是她前世的杯弓蛇影。因为不相信镇北王府居然会兵败北梁。所以臆想出一个幕后来替镇北王府承担兵败的责任。到这里,他忍不住再次猜测了一下云期的身份。但是很快,记忆之中,甚至是比记忆中提前了的兵败告诉他,那绝不仅仅只是臆想。尤其是,当他在战场上捡到了背后中箭的李常旭的时候。“背后中箭?镇北军有内鬼?”
云期刚问出来就摇头,“不可能。镇北军都是忠心之辈,必不会如此。”
谢长安安抚地拍了拍云期的手背:“后来我们也说过此时,最有可能的不是镇北军中有内鬼,而是内鬼在镇北军中。”
镇北军泱泱十万,若是一个两个出了些什么问题,一时半会也盘查不清楚。但是当时的谢长安只当是镇北军中出了问题,就带着李常旭就近找了个地方歇息。过了好一阵子,李常旭的伤好些了,人也醒过来了,这才偷偷把他送回镇北王府。“后来我们商议,那人恐怕在北疆埋得很深,单单靠我们几个在北疆找是万万找不到的,所以决定潜入北梁。那人本事大到能决定一场战争,在北梁一定不是小人物。但是当时的李常旭重伤未愈,顾思明不得脱身,就由我来做这件事了。”
“既然你们并没有抓到那人的蛛丝马迹,那为何当时的信语焉不详,我还当是那人的势力已经大到你们的信件都要被查看呢。”
云期刚说完,就看见谢长安脸色难看,心里一跳:“真的?”
“差不多吧,初时只是发现寄回家的信少了一封,后来试过才知道凡是提到北梁和镇北王府的,都会被扣下。既然也送不到你们手里,索性就不说了。”
“这就是你一声不吭就失踪的理由,”云期挑眉,“你可把谢怀玉吓死了,到我家里求着我要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