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苦笑道:“定的倒不是亲家,是仇家。”
邢岫烟知道定婚的事,自然也知道退婚的事,想若是因为婚事,妙玉不至恨冉家,这园里的人耳朵个个儿不是摆设的,嘴巴自然也不是,如今玉家落败不堪,恐怕与冉家难脱干系了。只可怜妙玉还不知,那梅公子便是冉竹生,若不告诉她,还存着念头,只怕又要误了好前程,便索性说道:“有句话告诉姐姐,姐姐别怪我多嘴,我是怕姐姐日后后悔。”
妙尘心里一紧,不知她要说什么,莫名其妙的。
“妹妹前几日在园里看见了冉家公子。”
妙尘急道:“姑娘胡说什么?”妙玉只顾问道:“妹妹如何识得他?”
岫烟却不管妙尘脸色,又道:“我倒不识得,听别人叫他才知道。只是,这冉公子同梅公子一模一样,怕是同一人。”
“姑娘该说的也说了,我们这里不便留姑娘,姑娘请回吧。”妙尘三步两步走到门口,“哐当”将门大力推开,大声道。
邢岫烟不知这妙尘何故这么大脾气,妙玉单手伏在桌上,面白如玉,双眸里似笑非笑,又忽的被剔去筋骨似的,“腾”地坐下了,紧闭双目,留下两行泪来。水葱似的指甲几乎掐进香木里,脸色越发青白。岫烟心里慌了,低声叫道:“姐姐……”
妙玉摆手说道:“邢妹妹请回吧。”
妙尘疾步回来,双眼瞪着岫烟,不等说话,见她慢步出去了。
“你早知此事是吗?”
“是。”
“为何不告诉我?”
“我怕告诉你倒让你们一错再错。若是见面说个清楚便不至于相互一误再误了。”
“一错再错?可不是?先是冉家不顾别人名节,推人婚事,又是他们冉家陷害家父,终究害得玉家家破人亡。没成想,这仇家却又乔装打扮,做了什么梅公子,害我忤逆双亲,落到如今地步!”
妙玉一字一句说出来,越说越急,几欲声嘶力竭,好掩住此刻越发冷下的心。
妙尘见她气昏了神思,大声说道:“是你们相识在先!”
妙玉苦笑,妙尘又道:“你们错便错在顾忌身份名节,明明是真情实意,却偏偏以谎言相对才误了这些年!你可知他这些年辛辛苦苦四处寻你?不考功名不娶妻,今年来此,也不过是借着大考来寻你玉小姐妙玉师父的下落!”
那又如何?终究是家破人亡了!泪水流了半日,忽觉心痛无比,无泪可流了。妙玉发狂笑了两声,慢慢说道:“罢了,从前说你是自由身,无牵无挂;如今我倒是自由身了,比你更加无牵无挂了,倒是一件可喜之事。”
“小姐。”妙尘怯生生说道。原生怕她病了,如今看倒不会犯旧疾,倒像是要疯魔了。
妙玉忽笑笑说:“太太还等着上路呢,走吧。”
“嘎吱”合上门,抖落万年灰尘。终了,都是一样的。
京中无一亲人,李灵均又留了话,妙玉便依言将丧葬之事交由慈心师父。尸身运回牟尼院,由该院的院主主持了李灵均的火葬仪式,其他事务一概由慈心师父安置。
妙玉在牟尼院中守了七七四十九天,日日潜心诵经礼佛,及到圆满这日,慈心师父将她唤入禅房,道:“我虽不应管俗尘的事,只是你母亲将你托付于我,我不能失信。事已了了,你若是还愿意跟着师父,便仍住在牟尼院中,如若觉得佛缘已尽,便仍住在贾家。待你出嫁,圆满了,你我便缘尽了。”
妙玉却长跪地上,平静说道:“妙玉愿随师父云游四海。只是还有些俗事要办,待这些事都了了,才能干干净净皈依我佛。”
也不知她要还办何事,慈心便随她去了。
☆、剃落烦恼玉冉相会 本是有情命里无情
妙玉回栊翠庵这日,妙真一早起来叫了两个小丫头一同洒扫,里里外外俱收拾得干净齐整,翻出几个青玉瓶子来,托大观园里相熟的丫头采些素雅清香的花儿来放在各屋,又点上香炉。
小丫头们直问:“太太才刚过了七七,咱们这般不是招惹小姐生气吗?”
妙真回道:“太太没了,小姐守了这些天,回来了若是再怄着只怕犯了旧疾。咱们不过是打扫干净些,让小姐心里敞亮,心里的难处也便好开解些。”妙尘在屋里听到了,长叹一口气:原先放不下的,也该放心了,妙真倒比自己还心疼她。
及到晌午,时时刻刻在山门望着的妙真瞧见一对儿人,俱穿海青,便知有妙玉了。二人清瘦如常,慢步走近,妙真本是笑意的脸上却凝了霜,抬手儿揉揉眼睛再瞧,仍是不敢相信,及到她们走进来,仍是只顾怔着。
来的还有若影——妙弘,她进来时同妙真打了招呼,随妙玉一路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