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他这样的身份,犯下当初那样的大事,如今能够留下一条命来,想来已经是张皇后尽力周旋而来的缘故。而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将她与生俱来天之骄女的骄傲统统打碎,同时带来困扰,连此时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说起来,张皇后未必愿意再见自己吧?
他于是回过头去,道,“走吧。”意兴阑珊。
身后灞桥之上黄土飞腾,远远的一骑行人打马赶上来,坐上的青衣黄门嘶的一声勒住马蹄,“前面的人等等。”
取出怀中令牌晃了一晃,恭敬道,“我家主君与夫人马上就到。”
赵元的目光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过了不到一刻钟,长安城方向驶来一辆马车,车身不过是平常公卿百姓家使用的青油布式样,在灞桥桥下停下来,车身顿了一会儿,揭起帘子,一个朱色云纹衣裳的女郎独自下了马车,不过十**岁年纪,眉目如画,眼波如水。
赵元颈项与手足俱备枷锁所系,依旧忍不住向前走了一两步,迎上前来。
目光落在听起来沉重的枷锁之上,张嫣的目光露出凄恻的神色来。
“没什么。”虽然带着沉重枷锁,赵元笑的却很爽朗,“其实一点也不重,待的久了,也觉得声音听起来挺不错的。”左右张望了一下,问道,“长公主呢?”
张嫣便答道,“她挺好的,如今已经是能吃能睡。今天要出城,怕她年纪,路上惊扰着了,便没有带出来。”
赵元便松了口气,“那样,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虽然份属舅甥,血缘上极为亲近,但从到大,都没有相处过一日,实际上极为生疏,说了几句话之后,竟不知道该继续什么,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却不自禁都笑起来。
“我不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赵元轻轻道,“如果事先知道,我不会来长安,出现在你的视线中。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在阿姐过世以后,还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亲人,这样的感觉真不错。”
“我……”张嫣的神色复杂,
“我不知道。”
“其实,”张嫣了一下思绪,方继续道,“我几年以前就知道我的生母另有其人,但我以为赵姬的家人已经全都不在了,便没有费心力去寻找你们的踪迹。这番有此变故,我回想起来,也觉得愧疚的很。”
“不需要。”赵元笑的洒脱,
“如果阿姐如今还在世上,定也是希望你过的好,而不是让你困扰。你既然已经做了十七年的鲁元公主的女儿,从今以后,便还是公主之女,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你继续过你的生活,而我,也会管好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出真相,造成你的困扰。”
张嫣别过脸去,只觉得眼角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她的确看重鲁元胜过这个相见不过一两面之缘的舅父,但是,在赵元这样通透凛然的大义之下,竟也觉得有些对不住。
赵元的目光便瞟向不远处灞桥之下的青油布马车。
拉车的双马扬蹄而鸣,毛色虽然灰暗,但看的出是颇为神骏的良马,一个青年内侍执着马鞭控马,坐在御者的座位上,车上帘幕低垂,看不出里头是否有人。“你今天出来,不会有什么麻烦么?”
张嫣愣了一会儿,很快明白过来他的喻意,“不会。”
她的嘴角便不自禁的扬起甜蜜欣慰的笑意,“他……是陪我过来的。只是……在马车上等,没有过来。”
赵元就投上了了然的目光。
因为关心妻子,刘盈陪着过来送行。但是,他又毕竟是鲁元的弟弟,面对当年赵王府中复杂纠结的往事,和身为当事人物赵姬胞弟的赵元,自然不愿意下车面对。
张嫣不愿意赵元担心,于是道,
“我和他,也许最开始的理由是舅甥。但是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对我而言,更多的意义先是夫君,其次才是舅舅。”
这就解释了刘盈不会因为当年不能由自己操纵影响的身世秘闻而迁怒自己。
赵元于是吁了口气,“我当日见陛下,他是一个好男人,你跟着他,应当能够幸福。”
张嫣轻轻“嗯”了一声,俏脸嫣红一片,耳中听得赵元犹豫片刻问道,“长公主,乳名是叫好好么?”
“是。”
“是个好名字。”
赵元赞了一声,复又道,“只是,好好虽然好,终究是个女孩儿。你作为皇后,还是需要一个皇子,才能真正安稳。”
“放心吧。”张嫣的唇角就轻轻翘起来,“我心里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