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话时,并未抱着高氏会迎合的想法,此事毕竟荒唐,李世民也断不会同意,说完见高氏未开口,识趣的便要转个话题,未料还未想好要说什么,便见高氏将架子稍稍向旁边推了推,语气少有的严肃:“你想好了吗?此去行军并非你去街上逛逛,路途中艰难险阻你都考虑到了吗?或许你将直面生死,抑或受不了那份艰辛欲还乡,但那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没有归途,娘问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观音婢怔在原地,从未想过高氏竟未言辞阻拦自己。
见观音婢一时未答话,高氏拉过观音婢的手轻轻拍了拍:“娘与你说的你回去后考虑清楚,若细想之后仍想去,娘支持你。”
观音婢从高氏的房间出来,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艰难险阻她倒是不怕,只是怕届时自己拖了大军的后腿,或许此事再与长孙无忌商量一下,若他亦未阻止,那么此行她便跟着一同去。
屋外艳阳高照,观音婢在院中坐了片刻,顺带晒了会太阳,迷迷糊糊竟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她再醒时已是傍晚,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还搭着床薄被。
“小姐您醒了?”
伺候的婢女见观音婢从床上坐起,忙快步走了过来:“方才姑爷回来见小姐在院中歇着,怕您着凉便将小姐抱进了屋中。”
观音婢点了点头:“他人呢?”
婢女答:“回小姐话,方才奴婢见姑爷与大公子在后院比试呢。”
观音婢穿了大半个院子,本想见识一下两人的招式,不料待找到李世民与长孙无忌时,两人已收了剑站在池旁赏景,因离得远,两人又是背对着自己,观音婢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打扰这两人友好交流。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一早便发现了观音婢的存在,见她磨磨蹭蹭许久不过来,长孙无忌头也未回道:“你鬼鬼祟祟站在那做什么?”
观音婢皱了皱鼻子,这才款款向两人走去,边走边道:“你们两人在聊什么?”
“未来嫂嫂回了娘家一直未归,大哥受尽相思,我帮他排解排解。”李世民朝长孙无忌挤眉弄眼,恨得长孙无忌直想抬脚将他踹到池中。
提到云茶,观音婢也来了精神头:“先前也不知谁说让嫂嫂跟在我身边保护我,这还未等几日便心疼了。”说罢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嫂嫂估计正在外面吃饭呢,也不知身边可有什么像样的公子陪着。”
长孙无忌冷眼睨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想以言语狠狠的攻击他们,后来发现自己做不到,只好木着脸道:“今日东都传来消息,过几日老二便要启程,想必洛阳府上还有一些事务需要老二处理,你们二人此番回来也歇了好些天,明日吃过饭便早些回去吧,莫要耽搁了正事。”
凡是与“离别”二字沾上干系之事,都带了些伤感,尤其此番情形不同以往,观音婢的情绪登时低落下来。
李世民瞧了闷闷不乐的观音婢一眼,见她脸上流露出不舍神色,开口笑道:“该处理的皆已处理的差不多,此番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便再歇几日吧,大不了届时我带观音骑马回去。”
长孙无忌也看了兴致明显不高的观音婢一眼,未再多说其它。
临睡前,趁着李世民练剑,观音婢偷偷摸去了长孙无忌的房间。长孙无忌此时正坐在桌前翻看着册子,听见响动朝门口瞧了一眼,然后再次将视线转到书上。
“那时我瞧你好似有事要说。”
观音婢点头,想着既然母亲已经同意,那她心中也再没什么顾虑,默默整理好措辞,观音婢将自己的想法娓娓向长孙无忌道来:“我此番想随军出征。”
长孙无忌脱口欲喝“荒唐!”,“荒”字出口后,他又收了声,也不再急着骂她,而是掩卷靠于椅背中,平静的望着观音婢。此时他才发现,似乎只是一瞬间,幼时惯爱黏着自己的那个妹妹已长大成人,可以昂首站在他前面对他说,自己想随丈夫一同上战场,长孙无忌突然有些怀念起长孙晟还未过世,而他们也都未长大那时。
长孙无忌屈指,轻轻叩着桌面:“你与我说此事是何意?”
观音婢老老实实回:“自然是需要哥哥替我拿个主意,顺带再求你将我安插进去,位置最好不要离李二哥太近,若是被他发现我,那便不好了。”
长孙无忌:“你现下来找我帮忙,想必已征得母亲首肯。”
观音婢点头,也听不出长孙无忌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着长孙无忌答复。
新月如钩,银灰铺满地面,长孙无忌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过来。”
兄妹两人已许久未曾聊过天,观音婢忙走过去,乖巧的坐下。
长孙无忌将手撑在腮边:“我记得小时你最怕黑,但听父亲说我外出学武那几年,你每晚都会坐在门外石阶上等我,一等便是几个时辰,最后还是父亲见你睡着,将你抱回屋中。”
观音婢揉了揉鼻尖:“那时是想让你回来时第一个瞧见我才会那般。”
长孙无忌笑了起来:“后来你晕血,但仍是立志学医,每次在为我包扎时手抖的都不成样子,却极力隐藏。”说到此处,长孙无忌沉默了许久:“我只问你一句话,战场不比外面,动辄便是血流成河,你能承受得了吗?”
观音婢想起自己早些年随孙思邈四处行医时,动不动便晕血昏了过去,时常令孙思邈为难,不知该先救哪头。如长孙无忌所说,战场不比寻常地方,尸横遍野是常见之景象,自己此番去可谓是孤身一人,长孙无忌的这些顾虑与高氏的担忧有异曲同工之妙,届时她自己究竟能否扛得住?
不待观音婢说话,便见下人匆匆忙忙从屋外跑进来:“小姐,姑爷找您呢,说是方才外出夜跑,顺路回来给您买了您最爱吃的糖葫芦,让您快些去吃呢。”
在长孙无忌跟前听到“姑爷”二字,观音婢的脸腾一下便红了,她慌慌张张从椅子中站起来,局促的瞧着长孙无忌,咬着下唇,说:“哥哥,他现下也是我的家人,我会像对待你和母亲那样对待他以及他的家人,此番他出征,我不想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