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没有理我径自走着,淡青的长衫风姿卓然,我以前喜欢他少说话多做事的性格,现在却有些讨厌了,他憋着不难受可我被吊着胃口却是难受得很啊。
何慕这人,太任性。
晚上的时候我在房中翻医书翻得头疼,便携了桌上的一壶婢女刚端来的热茶走到园中的石桌旁坐下,打算让寒风吹吹好让自己清醒一点。桓溪的毒我虽可以解,但其中的一味药材需要现采,名曰雪三藤,顾名思义是在大雪下过三次的那天早晨才会长出,我只知道医书上记载过楚国的流破山有这味药,可是燕楚两国相去甚远,如今我只能一边书信于陈医师看他是否知道燕国哪里还可找到这味药,一边自己在医著中翻翻看可有别的记载,尽管至今仍是无获。
冬夜里云薄月寒,洒了一地清冷的琉璃色,我紧了紧领口盯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凝神,出陈州的时候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回到燕宫,没想到如今不过隔了半年我就又回了故地,还答应去救自己当初恨之入骨的人,都说人生如戏,果真。
这次回来我本欲让师兄帮个忙让我住回到当初与阿桑住的屋子里,师兄却告诉我那屋子早已被桓溪封了,除了他没人敢进去,亦没人能进去。我不明白桓溪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纵然那场大火不是他派人放的,但倘若他当初还肯在乎我一点又怎会让别人有机会去放火了解我的性命,如今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他还要执意如此又有什么意思。
盯得影子看久了眼睛有些泛酸,一眨便有滚烫的泪珠滚下,我吸吸鼻子倒了一杯茶,那茶不知是用什么水泡的竟有些淡淡辣味,正好,倒可以让身子暖和起来。我又接连喝了几杯,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了的原因最后竟觉得自己的影子越来越淡。
我揉揉眼睛,抬首去看月色,冷寂的月光透过无叶的枝桠洒下微微寒意,以前在公子府时我若遇上什么事困惑于心师傅都会要我去抚琴,他说这可以让我静下心来想想为何会为那件事困惑,可如今是在燕宫,桓溪知道我的琴艺,故我不能在此抚琴。我摸着脖子上系着的盒子,有淡淡的香味从指间溢出,是未央在去云州的船上给我的松香,我一直不舍得用,却始终不能弄清究竟它是琴卿的东西所以我才舍不得还是因为是他给我的,也许,折中来说,两者都有吧。
“言医师。”院门突然被敲开,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对我施礼道:“言医师,我家夫人有请。”
我放下杯子,脸上挂着笑意问她:“你家娘娘是……”
“絮夫人。”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我本以为是阿桑知道了我回来的消息没想到却是虞幼梧,今日在太和殿一见莫非她已对我起了疑心?可是她又怎会知道我没死……我将笑容收起问她:“不知絮夫人找草民是有何事?”
“夫人最近觉得心口燥闷,食不下咽,想请言医师过去看看。”
“哦?”我眄了她一眼伸手倒了杯茶,“草民是鲁莽之身只怕惊扰到娘娘,姑娘还是去请医阁的医师们吧。”
她突然跪在我面前,哭着乞求道:“奴婢恳请言医师过去一趟,不然……不然夫人会打死奴婢的……”
看来虞幼梧不见到我是不会善罢甘休了,我抬手将杯中的茶饮尽,站起身道:“那好,先容我进去准备一下。”我转身向屋中走去,走了几步却觉得脑子有些混沌,身子不自觉地欲向一旁倒去,那婢女连忙扶住了我,“言医师可还好?”
“我没事。”我揉着头推开她的手,只身回到屋中拿了医箱,脚步有些错乱跟在那姑娘身后向虞幼梧的宫中走去,我不知道今晚到底是怎么了,总不至于娇弱到吹个风就头晕成这个样子了吧。
我虽记不太清虞幼梧到底住在哪个宫,可这婢女委实奇怪地很,给我带的路越来越黑,周围都是比人高的灌丛,脚下的青石板上因鲜有人踏而铺满苔痕,我心中一惊停下步子问她:“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那婢女回头看着我,笑道:“夫人就在前面。”说着指了指前面半隐在灌丛中的亭阁。
我竟不知燕宫还有这么个地方,抬首远望只见那亭中有一人身着玄衣候着,想来大概就是絮夫人,看来这次不是我给她看病倒是她给我“看病了”。
我未再多说什么,只随她继续向前走去。
我在亭前停住脚步,亭中的女子背对着我站着,头上精致的步摇金钗在月光下折着淡薄的光,那婢女提着灯走了上去,俯身喊了一声:“夫人,言医师来了。”
虞幼梧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上噙着三分笑意喊了声:“言医师。”
我对她行了一礼,装不知道:“不知夫人叫草民来此是有何事?”
“言医师很像本宫的一个朋友。”她淡淡一笑,“本宫今日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既然夫人不是要言某看病的话,那言某就先告辞了。”我对她作了一揖转身欲离开,未想刚一转身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就拦在了我面前。
竟是“黑白无常”,难道……难道当初追杀我一路的都是虞幼梧派来的人?方才的晕眩再次袭来,我只好将指甲嵌进掌心让自己暂时保持清醒,装做镇定转首看向她:“夫人这是何意?”
“也没别的意思。”她一步一步踏下亭来,“本宫早就说过,只是想确认言医师是不是本宫的旧友。”
我本以为这是在燕宫,我又是请来为桓溪治病的医师,即使虞幼梧知道我是谁亦不敢对我怎样,可是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看她了,看她这语气怕是早已知道我是谁了,现今敌强我弱,我只能先按兵不动,不动声色将袖中的银针拿在手上,开口道:“是或不是,夫人心中最清楚。”
“既然已经逃走一次还要回来送死做什么?”她走到我身边,嘴上带着嘲讽的笑意,“当初陛下欲杀你而后快,现在你却女扮男装遮容改貌也要进宫为他医治,我真是小瞧了你对他的痴心。”
“是么?”我以同样的笑容回她,“我也小瞧了当初大公子对夫人你的痴心,竟然肯将自己的性命交由夫人来作为诬陷我的证据。”
“他的死与我无关!”虞幼梧倏然冷了脸,“千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生厌,我倒要看看这半年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向前半步伸手欲揭我的面具,我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银针插上她的后颈,扼住她的喉咙对面前执剑欲上的“黑白无常”道:“不想看着她死在我手中的话就给我向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