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麝一晚上没睡觉。一方面是第一次修炼有成的兴奋,他反反复复徜徉在气海中,仅仅一晚,他就感觉他的视力,听力,似乎都比以前有所增长。
这不是错觉,而且不只是他的五感,他对气海的感应,也实现了从无到有的跨越。常人可能要花数月走完的应气过程,他满打满算只用了一个时辰。
这当然有天才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也离不开他多年专心干活磨炼的神识。无论是后厨,搬砖,修补,他都如观星一般沉浸,认真。这股集中力,才是上天赋予他最大的财富。
不然他也没办法做到,只一次就在狂暴的气海中找到那颗星星的位置。
但另一方面,他完成修炼也是上半夜的事情,后半夜他睡不着,多少还是有些忐忑,关于将要发生的事情的忐忑。
刚过卯时,他从静坐中回过神来,稍微动一下双腿,没有想象中的麻木,然后慢慢下床,一边感受着身体各处的变化,一边走到洗漱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用皂水搓了搓脸。
他自己其实没怎么见过自己的洗干净的脸。
过去十多年里,他没怎么打理过自己的外表,洗脸的次数都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被锅灰抹黑的状态。但这次回温府,陆守言对他说要清清白白,让他第一次对干净有了一些执着。
仔细整理干净仪容后,温白麝走出房门,慢慢走下楼,还没有到大堂时,就已经听到陆守言的声音。
“你一直都起得这么早?”
他快步走出楼梯,堂中只有陆守言一人。早秋八月的风很凉,陆守言又披上黑色长袍,手边一个小小的火炉,上面温着一壶茶,淡淡的烟气从壶口飘出,背对着门口的光,陆守言的身影稍显朦胧。
温白麝还没从楼梯走下去,所以站的远了些,便朗声回应道:“只是昨晚没睡着。”
陆守言轻笑一声,朦胧光影中,他似乎抬头看向温白麝:“还有些时间,做点吃的来吧。”
积玉楼的早市虽然从巳时才开,但现在也有两三个小二,忙活着给住店客人做早餐。但陆守言想吃温白麝做的饭,他觉得这也是温白麝想做的。
温白麝拢了拢袖口,他能够感觉到陆守言的好意,对方想让他在管家来之前尽量放松下来。但他仍然认真,平声问道:“陆大哥,你早上一般吃啥?”
“做些你爱吃的吧,多做点,一会如约她们也会下来。”
厨房永远是温白麝最适应的环境,只是收拾好案板与灶台,他就已经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菜品上。
他准备做六道小菜,三份主食,包括拍黄瓜、凉拌猪耳等,这也大多是管家常用的早点菜单。
拍碎黄瓜,再快速切段,然后就在黄瓜边上细细切出蒜末,所有东西一起横刀抄起,落入海碗中再用香油一拌,几粒海盐洒下,只晃晃碗,就端到一旁。几道菜都如此利落,只一刻钟,灶台上就只剩一锅粥还在熬着,其他菜品已经准备就绪。
一碟一碗地端出去时,唐如约穿着青衣,带着白袍,正好走下厅里,闻到飘香的早点,脸上露出笑容。
看着三人都稍显惊讶的神色,温白麝有些满意,故作姿态地一拢衣袖,躬身摆了个请用的姿势,便回身去厨房取最后的瘦肉粥。
管家爷不同于普通关中人士,他不那么喜欢米面,更喜欢肉食,每天一大早都要喝一碗肉饼汤。或许是因为他想到此处,才最后熬了一锅瘦肉粥。
出锅前撒下葱花,温白麝很满意,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的厨房里做饭,他觉得自己好像挺适应这种脱离温府的感觉。
端着粥再次走向大厅,然后他呆立在门口。
管家爷,也坐在人群中。
此刻,正静静看向他。
“温白麝,你怎么穿着积玉楼的衣服?”
声音厚重如山,低沉似海。
廊道的风,似乎都凝滞在原处。
温白麝只是回去拿了一锅粥,前后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积玉楼就飞快地冷了下来。
看到温白麝还端着一锅粥,管家爷又淡淡说道:
“既然都做好早饭,那先吃完再说吧。”
声音听来温和轻松,落在温白麝的耳中却格外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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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是卯时过半,堂内灯火已经完全点亮,不少客人们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带笑容地准备吃早饭,小二在桌子间往来穿梭迎接,淡淡喧哗声中,只有这片坐落在堂中央的桌子,显得格外安静。
四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
陆守言还坐在一开始的位置上,看着温白麝,神色有些尴尬,先声出言解释道:“其实温管家很早就到了,在旁边的包间里等着,我就想着正好一起先吃个早饭,再说后面的事,过来坐下吃吧。”
温白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把粥端上桌,然后静静坐到桌角的空位上。
有一两个小二走来,酒摆在白袍面前,果汁放在唐如约面前,茶放在管家爷面前,水放在温白麝面前,桌子上的摆碟也慢慢从家常变得豪华,热气升腾后,稍稍掩住众人的面容。
待小二们各自站定在远处墙边,肥管家扫视一圈这几位年轻人,轻轻一笑,随后桌上又陷入安静,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