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货船进入飞来峡上。刘百胜曰:“过此飞来峡,便是浈阳峡。年青绿林,不久必出现。两位师侄,准备可也。”
方大洪与洪太岁点首,坐在船头。方大洪执着一根佛家双头棍,洪太岁则持一对宝刀,欣赏着山光水色,美丽如画。
江流滚滚,如万马奔腾,船行甚急。午牌时分,来到浈阳峡中。右方山上,忽然飕的一声响,一枝响箭飞到,不偏不倚,射在第一艘货船桅杆上。方大洪暗吃一惊,知强徒果到,其箭法固相当高强也,不敢怠慢,执棍而起。
遥见山上林前,六名壮汉,蜂拥而出,手执刀枪,腰挟弓矢。山下江畔,泊着一艘快艇。六名壮汉,从山上飞驰而下,解缆操桨,顺着湍急之江流,向方大洪所乘之第一号镖船划来。
艇疾如箭,转瞬间已距镖艇不远。方大洪立在船头,看见快艇上六名壮汉,果然皆是廿六七岁之年青人,尽是身躯伟岸,熊腰虎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之武林健者。为首之人,立在艇头,手中执着一把三尺宝剑,国字脸儿,浓眉大眼,指挥着五人向镖船继续划去。
方大洪暗忖,此少年殆为六人中之头目也。此六人之姓名来历,刘百胜尚未说及,观其体形与身手,谅非弱者。青年人类多热血满腔,富国家民族观念,若能征服其心,得与刘百胜化敌为友,加盟洪门,亦得助力不少也。
方大洪想至此,快艇已迫近镖船,相距尚有三五丈。方大洪手提双头棍,在镖船上高声大叫曰:“好汉听着,听贫僧一言!汝等年少英俊,前途未可限量,何必干此打家劫舍之事,自毁其前程耶?好汉且慢动手,请来船上一谈。”
快艇上之少年厉声喝曰:“秃奴竟敢包庇镖船耶?小北江乃老子辖地,任何船艇过此,皆须放下货物,方得通过。如若不然,宝刀无情。”
方大洪正欲答言,江流湍急,快艇已到。艇上少年,已不由分说,耸身一跃,疾如鹰隼,从艇上跳上镖船,大喝一声,手起刀落,疾向方大洪光头砍下。方大洪有心卖弄本领,使六少年降服,便运用头功,把光头一迎,迎住单刀。
方大洪在少林寺里,苦练头功,练得头坚如铁,有铁头和尚之誉。当下少年之单刀砍下,轰然一声,如砍铁石,头皮上只现白线一度,方大洪之光头,固安然无恙也。
少年知遇劲敌,猛吃一惊,疾飞一脚,一个魁星踢斗之势,向方大洪下部蹴去,脚快如飞。方大洪急卸马以避,右手持棍,左手一只少林擒拿手,欲执其脚。少年眼明手快,急把脚收回。方大洪仍未还击也。少年挥刀拦腰猛砍,来势凶猛。方大洪迫得举棍一迎,把单刀招住,一个连消带打之势,双头棍疾向少年胸膛点进。少年转马避过,单刀沿着双头棍,向前削去,欲削向方大洪之前锋手。方大洪沉挢翻棍,向左一压,把少年单刀压住,右脚疾起。少年闪避不及,被方大洪一脚打落江中。快艇上五名少年,一声暗号,纷纷跳下水中。方大洪深以为奇。
刘百胜大叫曰:“清草师侄,贼党又来凿船底也!我等前次失败,正因此故。”
刘百胜言罢,急下令船夫,将镖船向对岸划去。幸风烈水急,船行迅捷。未几,数十艘镖船,已靠近对岸山下。果闻船下隆隆作响。方大洪大怒,带着洪太岁,飞身下水。刘百胜亦持刀跃下协助。六少年从水中浮起,举刀劈来。方大洪、洪太岁、刘百胜三人,刀棍齐飞,在山下滩上,刀来棍往,展开混战,水沫飞溅,打作一团。
六名少年,武技虽好,却不及方大洪、洪太岁二人,久历江湖,技术超卓。战约三四回合,押后四镖师,赶来助战。六少年始不敢恋战,跃入江中,顺着江上急流,向江中泅去。六人泳术甚精,在急流中荡漾而去,转瞬间便已泅登彼岸去矣。
刘百胜叹曰:“此六名丑类,武技已有相当,且泳术甚精,我等之败,就因此之故。今幸得通过,但丑类未除,被劫之镖船未得回,亦未了结也。”
方大洪曰:“刘师叔亦知六人之姓名与来历否?”
刘百胜曰:“尚未查知也。”
方大洪曰:“据贫僧看来,六人年少英俊,气概不凡,非普通杀人越货之强盗可比。观其面以测其心,殆亦仍存义气,非冥顽不灵者。今险地已过,刘师叔之镖船,可以直放广州。贫僧与洪师弟,暂行拜别,渡江至浈阳山上,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六人来归,化敌为友,讨还镖船,共襄大事如何?”
刘百胜曰:“此为老夫所愿也。师侄等轻身入虎穴,恐巧弄反拙,反为所算耳。”
方大洪曰:“毋妨,贫僧自有办法应付。刘师叔之程回时,可系舟于此,等候贫僧消息也。”
刘百胜诺之。方大洪、洪太岁放下刀棍,换过双鞭,藏在坏中,登岸迳去。刘百胜指挥数十镖船,解缆继续南行,向三水南海方面驶去,直放羊城。方大洪与洪太岁在浈阳峡上群山之中,缓缓而行。
时方正午,太阳正照于天空,小鸟飞鸣于树上,江涛拍岸声与小鸟歌唱声,互相唱和,合奏着一阕激昂而悠美之调子。二人向南行来,望见对岸山中,有一所市集,屋瓦参差,约有二三百家。方大洪指而谓洪太岁曰:“我等先调查此六人之姓名与来历,方易游说。此市集在浈阳峡上,市中人当知其梗概也。汝偕衲先至此市上探询。”洪太岁点首。
下瞰江流,无舟可渡,只得再向南行,可十余里,始见山下边,泊有渔舟三五艘。二人下山至江畔,雇渔舟渡过小北江。
渔翁年登六十,垂垂老矣,因久居江上,肌肤黝黑,面貌慈祥。在舟中,方大洪与渔翁闲谈,知山上市集,即清远石角圩,人口二三千,为小北江上之重镇也,南通三水、芦苞,西至四会城。羊城商旅,如从陆路至粤北者,多取道于此至清远城,故市上客寓酒肆,亦有三五家,商业颇盛。方大洪便乘机叩以浈阳峡六名少年绿林,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渔翁曰:“此则请大师原谅,因老夫在此峡上打渔为活,雅不欲开罪于若辈也。”
方大洪不便相强,只与畅谈小北江上之风土人情而已。未几,来至彼岸,方大洪、洪太岁舍舟登陆,沿山上田基行,进入石角圩内。
时已黄昏,街道上行人拥挤,肩摩踵接,类皆贩夫走宿者。二人在街上游行,溜览圩中景物。街道狭窄,商店瓦檐高不过丈许,客寓三所,亦简陋非常,但顾客颇盛。方大洪、洪太岁二人,先在客寓中辟一室为下榻之地,然后联袂至市上酒肆,用膳饮酒。酒肆为茅板所盖成,但地方颇宽敞,窗外四面,后为山麓。凭窗远眺,青山如屏,江流若带。乡村风味,使入神志飘然。方大洪与洪太岁迳入肆内,凭窗坐下,纵目四望,座客已满,多是走单帮之人。方大洪呼酒保取酒肉来,与洪太岁对案共酌。
酒过三巡,忽见肆外有彪形大汉,昂然进入,酒保呼之曰吴师傅。方大洪抬头一望,见所谓吴师傅者,身长七尺,魁梧健硕,头如笆斗,眼若铜铃,于思满颊,虎步龙行,粗豪之气,盎然于面,使人一望,便知是一个粗人。方大洪知此吴师傅,不是武坛人物,便是绿林豪客,年已逾四十,与峡上截劫之少年绿林相比,粗豪之中,另有一番憨直之气。
方大洪暗念,吴师傅既为此地武坛人物,当知峡上青年之来历者,若与之结交,当有线索可寻也。但是陌路相逢,如何方能与之打交道?方大洪至是,俯首沉思,想起自己是方外人,云游募化,四海为家,明天如此这般,当可与吴师傅作竟日谈矣。想既定,与洪太岁继续饮酒。
吴师傅殊健谈,既醉且饱之后,与酒保絮絮而谈。方大洪在旁细听,吴师傅所谈者,皆里巷琐闻江湖轶事而已。
二鼓既过,吴师傅始会账出门。方大洪俟其去后,询诸酒保,知吴师傅为老去拳师,年虽不高,但身有风湿病,遇天气潮湿时,脚部剧痛,无法授技,医者劝其戒酒,吴师傅却不能与酒绝缘,而其病亦无法痊愈,时发时愈,不能授技,门徒日稀,故年逾四十,便有英雄迟暮之感矣。方大洪复查知吴师傅之地址,偕洪太岁回客寓去。
是夜一宿无话。翌日清晨,天色暗淡,太阳隐于云层之中,空气潮湿。方大洪暗念吴师傅今早风湿病必又发作矣,用过早点,命洪太岁在客寓相候,独自一人,按址迳往吴师傅之家。
吴师傅名仁和,居于圩中一陋巷中。屋小而阴黑,布置简陋,木门已废。方大洪从外望入,小厅中陈一榻,一壮汉拥破絮卧榻上,呻吟不已,一小厮在旁执洒扫之役。门前尚挂着一块“吴馆”之木招牌,但已黯然无光。
方大洪一见,不禁动起同情之念,缓步而入,合什为礼曰:“阿弥陀佛。吴施主请恕贫僧唐突!”
壮汉从榻上翘首一望曰:“大师欲来募化乎?对不起,恕老夫无力帮忙,请往别行。”
方大洪曰:“非也!贫僧自北方偕师弟云游天下,昨夜至此,在酒肆中得观英姿,已欲趋前相谒。只因座客人多,不便启齿,今早才登门造访,问候吴师傅耳。玉体又是风湿病复发耶?”
吴仁和曰:“惭愧,老夫昨夜尚精神奕奕,夜来天气突变,老病又复发作。英雄最怕病来磨,可为老夫写照。大师光临,恕老夫失迎,请坐!”
方大洪乃坐于榻前曰:“贫僧法号清草和尚,乃嵩山少林寺门徒也。敝刹之跌打风湿膏药,治风湿病,颇着奇效,留于客寓行囊中。如吴师傅不弃,着小厮前往,问舍弟讨取试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