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将它展开来一看,发现是一张图纸,上面是一把剑的分解图。“这是?”
“掌中剑。”紫枢回答,“你前来东海救我,却又因我而被罚跪,我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东西我闲来随手画的,我用不着便给你用。前日想着晶石用作装饰太可惜了,我想了想觉得用来做这个最合适。”早知道她就不拿那么陨铁给林君了,现在想来果然生气要不得。
叶英其实不想紫枢把这一桩桩一件件算得那么清楚,可惜她就这样,惯于两不相欠。他低头展开仔细看了一看,发现这图谱的质量就不是能“随手”画出来的,无论是剑本身还是装饰都描得一清二楚,栩栩如生,说没花心思都没人信。然而紫枢不愿意承认他也就不点破,脸上带了点儿无人察觉得到的笑意,叶英将图谱妥帖收下了才说:“中秋之后我便开炉。”
“你急什么?”中秋过了之后就是秋老虎肆虐的时间,这时去开剑炉?绝对不行。紫枢想着要怎么委婉地说出自己的不赞同,谁想叶英抿抿唇,说出句和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其实还是很好看的。”
紫枢硬是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身上的这身新衣服。她抬起手低头看了看这一身,突然笑问:“哦?我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叶英看着她,一言不发。
“好吧,既然好看那更不能穿了,只给你一个人看岂不是太便宜你了?”紫枢耸耸肩,旋即隐了身形。紫色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下,风吹过,带来了一丝湿润。
叶英站在原地,感觉她似乎已经走远了,便将目光投向了那一片绕着整个山庄的波光粼粼,他像是昆仑巅的雪,冷冽淡然的模样让人看了会觉得似乎能这么一直风骨凛然到岁月尽头。昆仑巅的积雪终年不化,所以没有人注意他的耳根正泛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感觉了却一番心事的紫枢心情颇好地回到了剑身里,将陆待晴送的这一身衣服脱下收好,重新换回了原本的一身更加接近黑色的暗红色长裙。紫枢依稀记得,这身衣服原来并不是这个颜色,而是白色。收紧的袖口上有青色的刺绣,束绦是白缎水纹。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它逐渐地染上了红色,然后越来越深,到现在已经红到发黑,而衣服上的纹饰通通看不清了。不过她对这些原本也不是很在意,变成哪般模样也无所谓了。
紫枢在这一片静默的黑色中独自静坐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隐约中能够辨别出这一片发黑的红色中蜿蜒着流畅的刺绣,而那红色也并不均匀,而是层层叠叠,有深有浅地堆在一起,她不禁翘起嘴角,或许最娴熟的染工也染不出这样的颜色,因为这是时光,也是一部血泪史。
她抬手摸了摸袖口,发现被手挡住的地方散发着微微的光亮,柔和的蓝色幽光。她惊愕地移开手,发现衣服上竟然冒出了这样类似萤火虫的点点光芒。一个完整的光点旁萦绕着更小的光点,像是落入尘寰的繁星。它们一粒接一粒,慢悠悠地往上飘着。紫枢看着从自己身上冒出来的光,不明所以。接着,更多的光点冒了出来,她的周身都萦绕着蓝色。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紫枢隐约听到了歌声,不知从何处而起。清丽婉转的女声低低地吟唱着这首歌,像是有羽毛在轻轻地拂着心脏,要把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给勾出来。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紫枢站起来,四处寻找着,却始终不知道那声音来自何方。她往东,那声音好像又是从西边来的,她走回来,声源又似从北方飘来。飘忽不定,却又长久不断,直到将这一首全部唱完。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声音突然变得近了,紫枢感觉周围的蓝色光点越来越密,最后形成了一道幔帐将她整个人全部笼罩在里面。她被这样强烈的光线刺激得睁不开眼,歌声便悠然地飘远消失,换来了人声嘈杂。
很多年后有个名叫辛弃疾的宋人写了一首《元夕》,里面写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紫枢现在所见的正是这样的情景:无数的灯盏挂在她的上方远远地接到更远处,它们全都发出明亮的光芒,如同坠入凡间的星海。灯盏上面的彩绘被映得栩栩如生,有振翅欲飞的蝴蝶,有穿梭枝头的燕子,有翠绿挺拔的青竹,有争奇斗妍的繁花,还有衣袂飘飘的仙女,气质出尘的公子。灯笼上的题字也各有千秋,苍劲的,凌厉的,隽秀的,写出一首首俏皮的谜语,一句句酥到人心底的情话,一串串温暖诚挚的祝福。
这是哪里?
紫枢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这些赏灯的人们穿着或华贵或朴实的衣服,三五成群结伴仰望着头上这些璨若明星的花灯,谈笑风生,揶揄打趣,从嘴巴里冒出的白色雾气几乎朦胧了头上三尺的灯盏。
梦?紫枢不由得怀疑。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未免碍事,于是只得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灯火辉煌的街巷中。空气里是各种各样的香味,胭脂的甜香,寒梅的幽香,食物勾人的暖香……紫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应该是一场元宵灯会。但是周围人的打扮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那么这个梦境是展现的又是何时之景呢?
走着走着,紫枢突然被绊了一跤,所幸她并没有摔倒。正奇怪自己怎么会走路摔跤,她一低头才豁然发现,她现在穿的衣服不对。此刻她穿着一身广袖深衣,嫩黄色的中衣外面是白色的外罩,领口袖口都有柔软的白色貂毛,还裹着白底黑纹的披风。一身衣服华丽而名贵。
她怎么会穿得如此奇怪?——想不出原因。
“小娘子,要不要来一点儿桂花糕呀?新出炉,软糯着呢。天冷,来一个暖暖身子继续观灯呀。”
格外熟悉的叫卖声,紫枢立刻想起了在东海小镇吃到过的桂花糕。有些心动,她摸了摸口袋,竟然真的有钱,于是就买了一个。依旧是碎银子一粒,可以买一大包的量,这次她却没有多要,从小哥一迭声“多谢小娘子赏”的感谢中重新走到了人群里。桂花糕几乎是热得烫手,紫枢低头轻轻咬一口,烫得她吸了两口气,然而舍不得吐掉,咽下去之后更是觉得甜到了心里。
紫枢一边吃一边游荡在金碧辉煌的闹市中,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紫枢走了那么久,觉得有些累了,她揉了揉眼睛,忽然看到眼前掠过一点白色。她下意识地抬头,发觉被一盏盏灯分割出来的墨黑色天空里落下了星星点点的雪花。不大,轻飘飘的像春日的蒲公英。
她呼出一口气,提着裙摆继续往前走,打算去寻一个可以坐下歇歇的地方,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发觉一片仰头望天的人里有一张没有仰望的脸,戴着白色的面具,面具的主人是个气质出尘的青年,紫枢清楚地看到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
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