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的表现,让屋内顿时陷入了沉寂,徐循诧异地扫了罗嫔一眼,见她神色木然,并不看向自己,只望着碗中的吃食,惊异过后,心中也是一叹,她道,“是了,罗嫔,你获了册封,家里是否有人进来贺喜?”
“奴……妾身自幼入宫,家人早已离散。”罗嫔轻声说,“也早已遗忘了家人的长相,即使要派人回乡寻找,都不知该从何寻起。”
“嗯,是,说起来,几年前还有那桩案子,敲了登闻鼓,闹得沸沸扬扬的……”徐循缓缓地说道。
罗嫔眉毛一跳,她的下颚明显地绷紧了。“是啊,前些年那件事,闹得多难堪。自那以后,妾身也断了再去寻亲的念想。”
她知道了。
奇怪的是,徐循一点都不诧异,只是一种平静的了然:罗嫔已经知晓了罗家人身份的真假。
不论情分如何淡薄,那毕竟是她的血亲,自己的儿子被夺走,也许还不算什么,毕竟是命,但自己的家人也因此被流放,正常人心中,难免会痛苦怨恨,只怕不会有多好过。
“是啊,闹得多难堪……”徐循似乎是在轻声自言自语,“为了面子,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好姑且定个流放了……”
罗嫔的肩头,猛地一震,她放下了手中碗匙,瞪大了眼,目光炯炯地向徐循望来。
而与此同时,徐循却是扫了满屋子的下人一眼:今天是正式的参拜仪式,正殿里的伺候人很多,并不是每个人她都十分了解、十分信任。
“总之,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只能相信罗嫔的智商,“你毕竟身份特殊,只要好自为之,不论是皇爷还是皇后,都不会薄待你的。”
罗嫔的眼睛里,好像是燃起了一点点新的火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徐循抢在她说话之前催促道,“快吃吧,这荸荠汤若放温,可就不那样爽口了。”
罗嫔欲言又止,思前想后,终于还是一句话没说,又垂下头去,沉默地吃起了她碗里的汤羹。
正文 第184章 甜宠
诸嫔、袁嫔、罗嫔、权昭容、李婕妤;新一批秀女入宫以后,皇帝的后宫人数已达十七人,当然这还不是他宠幸过的都人数量,如算上徐循身边的花儿;以及皇后身边那些承宠了却没有什么名分的侍女;在后宫里和皇帝发生过关系的女子;应该已经有三十多名了。
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皇帝的年纪和身份来说,已算是比较节制,文皇帝、昭皇帝的后宫,若非因为有过几次减员;总人数估计都能上百了。整个后宫也就是十七个有编制的主子,算上太后和静慈仙师、文庙贵妃、敬太妃、贤太妃,二十一个,余下十多名在宫主手下享用一定特殊待遇的大宫女,然后就没有什么别人要照顾了。就连过年的时候都方便,三十多人,三间屋子就能坐下了,不像是从前,过年的时候乾清宫主殿安排得挤挤挨挨,才能勉强容纳下这许多成员。
随着时日的推移,公主们逐渐成亲,藩王们也是逐一成亲就藩,宫里的人口始终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数值,再加上当今皇帝圣明,不论是朝中还是宫中,大体都能亲贤臣远小人,起码没和前朝一样,宠信刘婕妤、韩丽妃这样的事儿精,如今宫里满打满算,得宠的就是两人,一位皇后一位贵妃,皇后且不说了,正位中宫以后,虽说素日也常听人提她身体不好,但在宫务管理上是比元皇后要清楚多了,宫里纳新,宫外给公主置办嫁妆等等,都没有落下过。贵妃更是有名的慈和人,贤良淑德备受赞许,后妃关系……也算得上和睦,起码三日一朝没落下过,平时两宫也从没有过什么争风吃醋的事儿,皇后待贵妃十分有体面,贵妃待皇后亦是恭谨,一般宫务从不开口。再加上第二批应选时间仓促的旧人纷纷失宠,自然要小心做人,不敢生事,而新人们毕竟经过悉心教导,处事大有分寸,有了大乱,就有大治,这新秀女的入宫,就像是大治的信号一般,——比起文皇帝末年时后宫里那乌七八糟的氛围,当今宫中,可说得上是一片清明了。两年前的乱象,早已经完全消弭了去,如今这宫里,已经又回到了万事有规矩、有循例、有人管的状态。
令皇帝略有几分舒心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宁宫那边的态度也是渐渐有所松动,和坤宁宫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皇后每回过去请安,也能坐着说半个时辰的话,清宁宫那里也时常有宦官过来传话,不是给孙子赏东西,就是老人家想到了事情,交代给皇后做。就算是为了做给他看也好,这样的情景也显然是他喜闻乐见的,毕竟后宫里婆媳不和,彼此连一句话都不说的事,一旦传扬出去,不大不小也是个丑闻,影响多不好。再说,每年大小总有那些聚会要全家人一起出席,若庆祝氛围一直都是那样不冷不热的,他这个家主不也觉得不是滋味?
正好,去年发送的嘉兴公主、庆都公主,嫁妆是交给二十四衙门和宗人府一起采办的,两位公主事后和哥哥谈起来,都疑心有人中饱私囊,虽然没有明说不够,但皇帝也不至于听不懂其中的暗示。
嫁妆不够,那好说,皇帝随时都可以赏地,其实就是他不赏,公主家奴自己也能去占地,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看吃相如何了,若文雅点,分寸把握得当,朝廷里没有什么人会多嘴的。毕竟是金枝玉叶,还能委屈去了不成?只要妹妹在十王府住得开心那就行了。不过太后心疼女儿们,也是发了话:既然觉得嫁妆不实惠,那这回就别让二十四衙门出面了,由六局一司和宗人府一道采办吧。
理论上说,六局一司的女官,才是宫中正统的权力机构,二十四衙门只是服务皇帝一人的需求而已。不过这些年人才凋零,势力逐渐式微而已,既然太后这样说,皇帝当然没有异议,借此机会,皇后倒是增多了过去清宁宫的脚步,再加上太子也将两岁,会认人了,时常要抱过去见祖母,婆媳二人的关系,也是大见缓和。
“都是会过去的。”皇后同他说起来,也是十分欣慰,“我本以为母后还要几年才能消气,如今能这样,我也是心满意足,总算不至于让你为难。”
皇帝现在到坤宁宫的频率,和以往比没那样固定,有时候去得频繁,有时候忙起来又十天半个月不过去,不过,随着皇后年岁大了,再加上素日疲惫,难免也不愿应酬,还有新人入宫……就是有来,多数也是坐坐,看看儿子就走了。他对皇后的态度倒似乎还是老样子,好像有些不同,又好像只是看客多心,今日好像心情不错,对皇后也很温存。“真是辛苦你了,活计这么多,还要带儿子。我瞧着你这几日都瘦了许多,有些事又何必亲力亲为,让手下人去做就行了。”
皇后待皇帝,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虽然神色的确有些萎靡,肤色也较从前更苍白,但那股子推心置腹的亲热泼辣劲儿却没收敛,“哎哟,你说得倒简单,这些事哪一件是能怠慢的?妹妹们的嫁妆若是真交给六局一司办,你信不信,只会比二十四衙门办得更上不得台面。那些女官虽说精明人物不少,可又有哪些更懂得外头的世事,采办上的那些花头,无非就是看谁吃了去罢了。不是二十四衙门办,那就都归了各地的织染局和宗人府呗,说不得还有户部呢。”
不当家拉花的,当家就知道心疼了,公主婚嫁虽然是户部出钱,但户部也没那么老实,总要对内藏库打饥荒的。当然,这是皇帝的事,但皇后一直都很会为皇帝操心的,“我想着,还是让你身边出个人来,好歹也约束一下,最好是拉上东厂,整倒几个,不能再那么过分了。”
说着又撇嘴,“大妹妹、二妹妹都委屈得很呢,十王府再好,究竟不如宫里,驸马爷又不能陪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