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如果是一般的贫民百姓,被逼到绝境了,顶多是揣着凶器去跟 仇人或债主拼命,未必会掀竿而起。可是,平阴附近曾有过山匪,为祸数年,这些匪徒早年也曾经是寻常百姓,来自各乡各村,就算是现在,山匪被官军铲除了,也还能在太平山周遭找出十个八个与他们有远亲的人来,其中说不定还有曾在山匪寨子里混过,只是在官军出手前从良了的人。有这样的背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学那山匪上山落草!或是煽动贫民闯下大祸!
聂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告知官府!早作防范!”文怡忙拦住他:“大表哥!你就这么跑去县衙说这种话,县令大人肯听么?!”聂珩咬牙:“那就想办法让他听!”文怡急道:“大表哥,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有乱子,万一没有,官府听了你的话,将那些贫民当成是乱民般,岂不是害了他们?!”
聂珩一阵为难,泄气地往椅上一坐,叹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
文怡只能缓缓劝道:“大表哥,事情还未发生,我们能做的有限。我自己还有产业在平阴城外呢,心里怎会不着急?却也不能大肆张扬,只能在暗地里尽量将乱子的苗头压下去。你若有心,便尽快回城考完府试、院试,然后回家劝舅舅舅母,尽可能多做好事,减租子也好,舍粥舍米也好,让受难的百姓少一些吧。”然后将自己在西山村一带的做法说了出来,“就是这般,若有农户无钱还债的,让他将田地押给你,换得银钱去还债,但还了债以后,仍旧让他们耕种自己的田地,债款就分成几年还,快则一二年,慢则五六年,等债还完了,地仍旧是他们的。我们还能白得几年的租子,又有好名声,并不吃亏。大表哥还可以跟舅舅说,这是为了你日后入仕的名声,再跟舅母说,是为了给你行善积德。舅舅舅母最关心的就是大表哥,为了你,自然会尽力去做的。如今我们能救一人是一人,说不定,就因为咱们积的这点善缘,能让那些百姓有活路可走,不至于被逼得铤而走险呢?”
聂珩苦笑道:“我早听说你庄子上的做法了,平阴县城内都在传顾家老太太好善心,如今连县城东边的农户都慕名而去呢。只是这样一来,你一家如何支撑得住?”
文怡微笑道:“昨日才让人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应该能支撑两个月。等熬过今年,怕是这两年家里添的进项,都要全赔进去了。但想到这点善行,能活人无数,便是无上的功德,吃点亏又有什么要紧呢?”
聂珩肃然起立:“表妹说得有理,却是我着相了。家财少了,可以再经营,人命却是要紧的。”想了想,又道:“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回去安排。”
文怡急了:“那府试怎么办?!”聂珩摇头:“读书科考,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日后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给祖上增光么?如今眼看着大祸将至,我还念着自己的功名,便是将来考得状元,也没脸在官场立足了!”
文怡哑然,这时从门口传来卢老夫人的声音:“心性倒还正派,只是可惜了,犯了糊涂!”
文怡与聂珩忙向她请安行礼,卢老夫人也不理会,径自在石楠的搀扶下走向正位坐下,瞥了聂珩一眼,没好气地道:“听了我的话,你是不是心里不服气?!”
聂珩忙束手低头:“晚辈不敢。”他知道卢老夫人脾气最是执拗,若是顺着说还好,一旦违了她的意思,就别想她会有好脸色。
文怡只好为他辩解道:“大表哥只是心系平阴的父老罢 了。”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所以我才说他糊涂!他打算照你的法子去救人,原是好意思,只是治标不治本!况且以他一人之力,能救得了多少人?!怕是家财散尽了,也未必能平息一半动乱!到时候难道叫你爹娘妹子喝西北风去?!”
聂珩一脸愧色,头垂得更低了。文怡小声道:“孙女儿只有这个法子,因此……”
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方才开口道:“我家九丫头是女儿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你却不同!你是读书人,若是府试院试能高中,就是秀才了,日后自有你的前途,份量也同眼下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你再去向县令进言,他难道还能不当一回事么?!便是他不当一回事,你难道不会另找其他的官?!远的不说,平阳知府还管得着平阴县的事呢!”
文怡张张嘴,聂珩却是如梦初醒:“啊……”
“啊什么?!”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沉声道:“你且回去安心备考,尽力考得好些,若是能博个案首,就最好不过了!榜单出来后,拉上你那些舅舅、叔叔、伯伯什么的,到府衙各位大人跟前转一圈,若是能博得其中一两位的赏识,在平阴县令跟前,自然又添了一份筹码!你们现下那位县尊,听说为人不算糊涂,只是才能平庸些,但事情轻重缓急,他还是知道的。若是平阴出了乱子,他就算性命得保,仕途也到头了。你把事情要紧之处坦白相告,难道他还会硬着头皮找死不成?!若他要找死, 你就去平阳想法子!”
聂珩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郑重跪下,向卢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卢老夫人气消了些,挥挥手:“去吧,别以为你自小聪明,会读书,就有恃无恐了。世人能人无数,你当这案首是那么好考的么?若是考不好,人家才不会把你一个寻常秀才放在眼里!”
聂珩只是微笑道:“您请放心,晚辈心里有数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命他起身看茶,忽然又问:“今儿九丫头生日,你先前已经送过贺礼了,今天怎的你家又送了一份来?”
聂珩却是从未听说过,当时便怔了怔:“咦?”
文怡慌忙插嘴:“大表哥送我的礼物,似乎有些太贵重了,我平时其实很少戴那样华丽的首饰。”
聂珩笑道:“你明年就要及笈了,跟小时候可不能比,自然要添几件象模象样的首饰钗环。月初时我陪你小书姐姐往银楼去挑新首饰,她挑了满满一匣子呢!件件不比你那对簪子差!我其实是瞧着那簪子还算不俗,你若是去别人家吃酒,也该有两件东西充充场面,才买了下来,其实不值什么。”
卢老夫人点头道:“这话说得是。其实我也给她添置了几件,可她不爱戴那些东西,日常在家时更是连珠玉都没上过头。我劝了几回,她当时应下,回过头又忘了。”又转向文怡:“既是你表哥送你的生辰礼,你只管收好了,出门时拿出来戴戴吧。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意思!你们年轻女孩儿,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呢!”
聂珩微笑不语,文怡原在这些穿戴首饰上并不留心,方才也不过是为了扯开话题罢了,闻言便乖乖应了,然后飞快地将话题转到聂珩在平阳城中的饮食起居上来,生怕他想起了方才祖母提的那个疑问。不一会儿,紫樱前来给聂珩请安,她又尽量将话题限制在紫樱的婚事上。
聂珩坐了个把时辰,仍旧回城去了,临行前还赏了紫樱两个一两重的金锞子,给她添妆,又答应捎信回家,让她父母前来送嫁。
文怡送他出门,见他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心下稍安,脸上露出了微笑:“大表哥,且安心备考,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心里别太着急,其实就是考得不好,也还有别的法子的。〃
聂珩回头微微一笑:“表妹也太小看我了。其实到了今日,那些四书五经都在我肚子里了,不差这一两天的功夫。我心头石头去了一半,反而还能安心考试呢。”
文怡笑道:“那我就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大表哥也叫我有机会跟人炫耀一下,我有个一案之首的才子兄长呀!”
聂珩笑了,伸手轻抚她的头,淡淡地道:“难为你了。我总说会把你当亲妹妹般照顾,可事实上,却是你一直在照应我,却在暗里受了不少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