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糕下锅时,乔纳森就在那个堆得乱七八糟,甚至还有我做了一半的作品设计的桌子上,开着红葡萄酒。
瓶塞发出“啵”的一声。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乔纳森已经准备好了热咖啡,还买了新鲜的热的甜面包圈。他将头天晚上的杯盘狼藉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在厨房做着煎鸡蛋。
“你这里没有白脱油?”听到我的脚步声,他问我:“都是中国油?”
“还有牛油,”我说,“但我很少会吃。”
“你还是中国的生活方式。”
我说是的。顺便问他,他或是他的父母家里,是否还留有一点牙买加的点点滴滴。
他很认真地放了锅铲,仔细冥想。没有,摇头,似乎真的没有了。如果你将能吃豆子也算的话,也许能加上一条。
和他说着话,我去洗手间洗脸刷牙。在盥洗台上,我看见了他刚拆封的刮胡刀。我想象着他走在大街上,在某个面包店里买到咖啡和面包。又去某个二十四小时店,买来洗漱用品。他进门的时候,我还睡着,两腿伸到了被子外面,枕头抱在怀里。百叶窗挡住了外面渐渐浓烈的阳光。他开始收拾桌子,拿起我的设计时,会仔细看一会儿。
他还买了一份报纸,却没有来得及打开看。他打开冰箱,没有见到腊肠,幸好还有鸡蛋。他拿起鸡蛋,进了厨房。在灶台上,他看见了中国式的抽油烟机,还有把柄有点松动了的平底锅。他没有找到牛油,也没有看到白糖。他拉开灶台下的柜子门,将昨天吃剩的、凝固的,或者变了形状的食物,倒进了垃圾箱里。
他还在想赶着垃圾车来之前,将垃圾袋提到楼下去。
这些想象中的画面,让我的眼睛有些潮湿起来。一方面惊异于此时此刻和暖自然的气氛,一方面也感动于在硕大的陌生世界中,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关系。
和乔纳森的交往,与以前的经验都不大相同。对我来说,这是一段非常成熟也足够自在从容的交往。我想我是不会跟一个美国人结婚的,既然没有了结婚的企盼,关系自然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在公司里,我们心照不宣地隐瞒着我们的交往。
我设计室的实习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偶尔会对我说她对乔纳森的看法,虽然并不是什么不好的看法,但言辞多少有些玩笑,且将我当作可以理解的那个人。
我也会附和她,但多少会有些心虚。
到了秋天的时候,我开始跟他去他白原的住家。周末开始碰到他从新泽西来的一双儿女。有次玩笑中,他告诉我,他很希望前妻尽快结婚,这样他一来可以不用再付给她一笔生活费,二来还有可能将儿女要到自己身边来。经济状况会大为改善,对孩子的教育也比较好。因为他看不上前妻的没头没脑。 。 想看书来
第五章 朱叶:寸土必争(4)
我从没有主动问过他的私事,因为并不想介入太深。除了跟他的孩子相处有些尴尬外,其他什么事都还好。
尤其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周末的时间总是安排得有趣至极:去周边的餐馆吃饭,去自然博物馆看看,时代广场逛小摊,吃墨西哥风味的“肉加馍”,甚至还有糖葫芦。乔纳森对我的好胃口总是大加赞赏,更奇妙于我怎么也吃不胖的现实。
我们有时会开车,不过大部分时间去他那里都是坐火车。
沿路的枫叶刚刚开始发红,可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满山满眼,就都是美丽的红叶了。这新英格兰的奇妙风景,总是让我最留恋不舍。
可惜,冬天,也很快地就来了。
我突然感冒了。头都无法抬起来。不能去上班,只好待在他白原的公寓里。晚上他从纽约去买了中国餐回来,加热给我吃。我没有胃口,心也很脆弱。我竟望着他,脱口而出:“乔纳森,你娶了我吧。”
那天晚上,他在自己房子里待了很久。反而是我,在看到他脸色突变的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尽快将自己的不快压了下去。我告诉自己说,其实这样的话,并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且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到结婚的地步,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强人所难吗?
这年冬天,我们开始正式同居。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他们不再轻易当着我的面说乔纳森了。我向乔纳森提出住到纽约来的建议,房租和我分摊的话,并没有多贵,而且这样我们各自的生活都能轻松很多。他同意了。
在我向他提出结婚的建议后,他过了两天才正式告诉我,他目前不能考虑结婚的问题,也就是说,他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尤其是跟一个东方女人。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用非常快的语速告诉他,我非常理解。那个瞬间的请求,更多只是一个人远在异国他乡心灵软弱时的产物。
搬到我纽约的住地后,周末乔纳森会不辞辛苦地做做他的拿手菜。剔虾线、煮蛤蛎,偶尔,他也会做做海鲜饭。住在纽约后,我们的同居生活丰富多彩了很多。看戏,看电影,逛书店,吃中国餐。有一次,在中国饭馆里吃完饭后,他给我看饭后签语饼中夹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句中文:“你的妻子将是你坚强的后盾。”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我。
我注视良久后,才说:“它是一句中国人最诚挚的祝福。”
如果撇开婚姻这个事实,我们之间的关系,和夫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能看到我扔在盥洗台上的牙线,知道我来例假只会用XX牌的卫生巾。而且,我总是买大包的,放在洗手间的储物柜里。没有用他的剃须刀刮过腿毛,但却刮过腋毛,结果弄破了,很痛,是他去街角的药店帮我买回了碘酒。我只要吃米饭,就总是要放点辣椒酱,是从中国城买的,每次开瓶盖时,刺鼻的味道都会让他忍不住打两个喷嚏。
而他,有半夜起来喝水的习惯。他倒水如果动作大一些,我就会从睡梦中惊醒。但他并不知道,总是喝完水后,重新搂住我的身体。他喜欢在后面抱住我,膝盖弯起来,伸进我屈起的膝盖里。我们像两个长在一起的人一样,听着他在我的脑后渐渐发处细微的酣声,我会问自己,这就是爱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