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很单薄,很难想象穿上橙□头鹰图案的吊带背心会是什么样子。他不太认真地笑,顺便胡思乱想。这已是最后一轮面试,他不知道她如何杀出重围留到现在,也不是没有触动,听一个耳聋的女孩子说她此生最大困难是听力提不高。只可惜他没什么同情心,又最怕麻烦,遣秘书送她出去,随后便在她的名字后面勾了Reject。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在这个拥挤繁忙的城市里,许多人之间的缘分不过就是匆匆一面而已。
但事实却与他料想的不同。
六月末,他收到人事部发来的管理培训生名单,原定十二人,名单上却有十三个,其中有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名字——司南。
他对人一向过目不忘,仍旧清楚地记得她那张精小的面孔,和说起来话来那幅眉飞色舞的样子,当然,还有她的残疾。他以为程序上出了什么错漏,于是就找到招聘经理郑娜。
“噢,这个司南啊,”郑娜是个脾气爽直的胖子,“是大老板钦点的。”
所谓大老板,自然是指Charles Davies。
他有些意外,仿佛随口问一句:“查尔斯认识她?”
“她来参加测评中心的时候,大老板也在,听说是表现得特别好吧,他又笑又鼓掌的,”郑娜这样回答,“那次之后可能就有印象了,上个月我把最终确定的名单拿去签字,他发觉上面没有司南,就又约了一次面试。”
“就这样录取了?”
“对,就这样录取了。”
这件事查尔斯没提过,程致研不知道这算是什么,他拒掉的人,又被查尔斯请了回来。
招这批MT之前,查尔斯曾对他说:“有些人可能一时屈就,心里却未必服气。如果你想要在这个位子上做下去,就必须有自己的团队。”
所谓“有些人”,指的是原来与他平级,现在却要向他汇报的公关部总监关博远和餐饮总监贝尔纳。房务部本就是他的领地,尚不足为虑。
听到那番话时,他曾以为查尔斯的态度非常明晰:我迟早要走的,到时候天庭便是你的,能不能全盘接下来,则要看你自己。
而现在,他开始怀疑。并不仅仅为了一个小小的MT,还因为某人曾对他说,Charles Davies不是等闲之辈,而且,立场不明。
当然,查尔斯不作解释,他也不便主动去问。在这云端的天庭里,他不得不慎之又慎,不知何处就有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一步行差踏错,不等次日黎明,便会传到纽约去。
2
W天庭定位超五星精品酒店,坐落在金融区一栋名叫历峰大厦的地标建筑内,第八十至九十五层,一百五十间客房,六百名员工,是W集团在中国投资的第一家酒店,也是他们在整个东亚区的旗舰店,半年前,打着最高、最贵、最奢华的旗号盛大开业,各种广告、各种宣传无一不声势浩荡。
对极致奢华的追求,是W集团一贯的作风,即使是在着力淡化阶级的美国,他们也大大方方的打着“上流”的旗号,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气,做了一百二十多年的生意。董事会那帮老家伙非常自信,这一次也能以同样倨傲的姿态在中国名利双收。
开业伊始,程致研从菲律宾W云域度假村调任到此地,担任房务部总监一职,统管礼宾、管家、总机、车队和洗衣房。
当时的总经理名叫罗杰,是一个出生在台湾的美籍华人,年纪大约五十左右,身材不高,微胖,总是穿讲究的牛津鞋,喜欢戴领结,或者在衬衫领子里系一条花色精美的丝巾。
程致研一直觉得,作为一个酒店经理,罗杰这样打扮明显overdressed,但人家是老板,他也不便说什么。
董事会委任罗杰的本意是因为他的华裔出身,再加上四分之一世纪的酒店管理经验。然而,六个月试营业尚未结束,整个天庭上下便状况频出,而问题的症结可能就在罗杰的华裔身份上。
正如大多数在西方世界生活了许久的东方人一样,罗杰全心全意地相信彼岸的一切都比故国的要好,着力要把天庭打造成自成一国的迷你领地。
从第一天开始,他就非常计较细节,首当其冲的就是中西餐厅:
谢绝一切非正装客人进入。
用餐区域内不允许使用手机。
不合上菜单,永远不会有侍者过来点菜。
……
事实证明,这些规则在本地严重水土不服,接连有了几次投诉,都闹到了媒体。
餐饮部总监贝尔纳半意大利半法国血统,快人快语,也曾对罗杰好言相劝,说餐厅的本质就是吃,至于礼节,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习惯,不必纠结过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但罗杰并不买账,仍旧执意推行,他郑重其事的向贝尔纳强调:“Don’t forget we are a luxury hotel devoted to offer the most exquisite dining services。 We must be very particular about how things should be done。”
论拽文,谁都不是罗杰的对手,贝尔纳败下阵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餐厅并不是唯一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