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起,一群舞衣翩然而入,莹白广绣,如扑蝶般展开,飞舞在空中,一个柳梢回转,隐约可见袖口一点黄,是朵朵菊花韶华盛开。舞姬们随乐而舞,步态曼妙,而身姿软绵,一个侧身回首,秋波回荡,都能将人看酥了去。
玄昕脸上的笑容依旧是温和,笑得像一个全身洋溢着书生之气的文弱少年,有礼而客气的招呼着远方的客人,但是兀术是不会就这么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的。虽然皇帝的目光一直是停留在舞姬们这个方向的,专注的,但是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是波澜不惊的,淡淡的笑意,全然没有他身边官员们眼神中所流露的痴迷。反而是更像是在借由舞姬们在场中的游走,目光也随之转动的观察着底下一众官员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的神态都会尽收到他眼底,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将他看懂。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帝王不简单,他在他的身子闻到了很是熟悉的味道,他所散发的气质不由让他想起了二王子,他们身上都有一种藏在骨子里的霸气,被他们小心的收藏着,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散发出来。那股气势是惊人的,充满力量的,一旦爆发就会将人的灵魂也吸收进去,让人不由自主的臣服于这种气势之下。
兀术想起了二王子在他离开之前对他所说的话——
“云王不是一个可以相与之辈,和这样的人交易,犹如与豺狼一般,随时都会反咬我们一口,反倒不如大胤的皇帝能给我们更多的利益,而且也更加的名正言顺。虽然帮他铲除云王所付出的代价不小,但是一旦成功,他能回报我们的也更加丰厚,是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当时只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甚至是不赞成的。虽然二王子说大胤皇帝有那个静安王爷相助,他的才华兀术是明白的,绝对是国之栋梁,帝王良臣,但是这样的行为犹如临阵换将,就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部署都打了水漂,全浪费了,而且事出突然,也无准备,无异于是铤而走险,实在是一个不稳当的做法。
但是他最后还是同意了,是逼于无奈,是无法说服二王子,是对二王子的妥协。
可是,再次见到眼前这个曾经只是给他一种温文懦弱,毫无主见的印象的皇帝陛下,却在这几日的言谈间流露出一种君王的气度,在他面前展现的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仍旧是稚弱的身躯,但是这个身躯是在成长着,他的内在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力量,悄无声息的吞噬着身边的力量,顺我者用,逆我者亡。这些都不是几日间造就的,也不是谁都能模仿出来,那是一种深沉的气质,独特的,属于一个真正帝王的气质。思及此,兀术不禁心下一冷。这样收放自如的驾驭着帝王之术,将自己掩饰的这么完美,只将自己愿意给人看的表现出来,那需要多大的隐忍,多深沉的心思,那真的是一个十七岁少年城府吗?也许,他比云王更加难以相与。成也萧何败萧何,眼前的皇帝就如同一把双刃剑,他可以在需要你的时候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只要你没有跨过他所定下的警戒线,他都是最慷慨的帝王,但是你一旦逾越了,接下来你就会慢慢被吞噬,在你还未察觉到的时候,你的内在已然空无,而到察觉的时候,已是回天乏术,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你一无所有。就如同现在皇帝对付云王的手段一般,他的覆灭是早晚的事。
兀术看着眼前皇帝温和的笑容,只觉得一丝丝冷意从脚尖一点点爬上来,冻得他血液都要凝固了。手上一个不稳,兀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竟将手撒了一身,浊酒污罗衣,北辽的服饰尤为吸水,一下子晕开,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在这皇家宫宴之上也是极为失礼的。
玄昕似乎也注意到了兀术这边的情况,挥手招来身边的小太监,耳语交代了几句。那太监立刻叫了两个宫女,去了北辽使节那边坐的位置。然后很快,就看见那兀术与皇帝派去的宫女们说了几句,便站了起来,朝着皇帝这边躬身垂手一礼,然后就跟着两个宫女一起退了出去。
北辽使节可是座上贵宾自然受的瞩目烦多,尤其是这个两度来朝的兀术,此人八面玲珑,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大家对他也是极为注意的,方才看到他一不小心将酒洒在身上,然后又看到皇上身边的红人路公公叫了两个宫女来到兀术身边,将他带走,自然是明白始末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还不如眼前歌舞动人。
舞姬们长袖曼舞,丝裳翩然而飞,水袖似弱不禁风的杨柳,迎面拂来,仿佛能将身上的酒气也吹散了,微醺的酒气在空气中氛氲着,更是教人沉醉。
玄莳看着底下官员的神色,目光似有意般地看了一眼玄昕,两人眼中传递着只有他们明白的意思。见玄昕点了一下头,表情慎重,但是仍旧是自信的,玄莳一笑,这个笑容隐在阴影里多了三分脾睨天下的意味。
酒过三巡,月上西楼落树梢,皇帝担心着太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特地赶过去看望了,此时的酒宴上只剩是群臣欢宴。没有皇帝在,大臣们虽然仍旧不敢太过放纵,但是还是神情间也是多了几分从容和随意,饮酒作乐,快意出言,笑不自矜,看着场中舞姬的神色也愈发炽热。
忽然乐声停止,原是歌舞已尽,但是一群舞姬们没有就此退下,而是一个个纷纷四下散去,似林中惊鸟,在在座的各位达官贵人间游走斟酒,游走间也带来一阵阵香风,扑鼻而来,带着一丝魅惑,勾得人心也随着浮动。
蒙都王子意态微醺地看着绕在身边的女人,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眯起眼睛,一杯黄汤下肚,口齿间还有菊花的味道,他享受的玩弄着身边女子的手,大胆地将她揽在怀中,分明是借酒不轨。那舞姬也没有拒绝,欲拒还迎的与蒙都王子纠缠着,一双朱唇就近在眼前,一寸寸,一点点,就这么一步,差之毫厘,只见那朱唇缓缓的嚅动着,不知是说了什么,因着是在蒙都王子怀中,大家都没有看清,但是蒙都王子脸上的耽溺笑容却随之一僵,充满酒色的双眸在一瞬间凝固,几乎是在眨眼间散发出不一样的光芒,是沉淀,是阴冷,是志在必得的对权力的渴望,连倚在她怀中的女子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心中不甚怀疑,眼前这个男人还是方才那个耽于酒色之辈吗?书香门第
可惜蒙都王子没有给她继续猜想的机会,而是不动神色的从位子上站起,向邻座左右暧昧一笑,就将这个女子揽在怀中,状似亲密的走了出去。在座的人好笑地看着这一幕,都以为,这蒙都王子血气方刚的,已经等不及了。而巧笑情兮的周旋于百官中的舞姬们看着他们走出去,心中都在暗叹宦娘,也就是蒙都王子抱出去的女子的好运,今晚若是伺候的好,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没想到平日里最是清高的人,勾起男人的手段全是最厉害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所有的人都是这么猜测着,可是只有他怀中的女子宦娘真正明白,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眼神是再冷静不过,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一出了大家的视线,蒙都王子就放开了怀中的女子,眼神冷冷地看着舞姬,是一把锋利的到,此时他已丝毫没了对这女子XX,在脑海中唯一惦念的便是方才这个女人在他耳边说的那句——“王爷在等你。”
会在今夜等他的人,而且还是王爷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云王。他今天心中正自纳闷,为什么云王没有一起来重阳登山,本是猜想着会在今晚的宴席上看到他出现,可是从开头到歌舞歇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心中已经做好了他不来的打算,正自气恼,想在女人XX,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就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惊奇,将他的怒气也吹没了。
“说吧,去哪里?”
宦娘一离开蒙都王子的怀抱,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她相信,自己若是说不出所以然来,眼前这个北辽王子的眼神都能教她被凌迟千百回。她颤巍巍的瑟缩了一下,眼神似受惊的麋鹿,声音轻细地说道:“在晚隅,王爷在晚隅等王子你。”
蒙都王子似乎觉察到宦娘的害怕,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笑意,恢复方才的三分流气的味道,只见他那双惯握弯刀,长满老茧的手抚上了宦娘似花瓣的粉颊,“怎么,你在害怕我吗?刚才勾引本王的能耐都哪里去了”
宦娘嚅嗫了一声,粉颊一片红云烧,“奴婢不敢。”
蒙都王子将宦娘抱入怀中,充满诱哄之色,“只要你好好替本王子办事,伺候的好,定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也会好好宠爱你的。明白了吗?”
宦娘似是不胜娇羞的垂下头,勾唇含笑,秋波暗转间,剪水秋瞳若黑水晶一般,盈盈看向蒙都王子,流光溢彩,“奴婢明白了。”
原来这个女子亦是美丽的。这是蒙都王子这这一瞬间划过心内的想法。但是此时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低下头,一个热气吹在宦娘耳边,“那就快带本王子去晚隅吧,谈完事,我也好能疼爱你啊。”
哑哑的声音,暧昧分明的言辞,宦娘似是极为害羞的推了一把蒙都王子,口中软软的唤了一句,“王子……”脚步却是分毫不差的望着晚隅走去。
低下头,她的眸中波光闪动,唇角上挑,不在风情,而是蓄势待发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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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莳离开酒宴之后,确实是去了长乐宫看望太后娘娘。太后正因身体不适而躺在凤塌上,皇上就坐在边上陪着。
许是那日太后说的话被玉明若放进了心里,她现在都是尽量不着痕迹的避着玄莳,一听玄莳来了,就作辞告退,免得徒惹是非,太后也由着她去,不声不响的看在眼中,心中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