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眼眸掠过一抹黯淡,谈不上失望,西南大郡主是什么名声,什么为人,锦衣卫一清二楚,自从知道是她后,锦衣卫在西南那条线都是陆璟负责的,他收集着西南郡主的所有情报,那样有能力,且有威望,在封地说一不二的女子,在她心里,路边搭救过的男人,一段露水姻缘又怎么可能和她的家人相提并论,她心中有许多比他更重要的事。
可他也知道,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
想当初,他也没奢望过有一天能和她坐在凉亭中赏雪喝酒,已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余下的事一步一步来。
“你失望吗?”苏轻宛问。
“有一点,但是,没关系。”陆璟也如实说,在这样的深夜,本就该坦诚相待,不必遮遮掩掩,“我想问,是想知道你当初不辞而别的原因,我还担心过你是否出了事,若不是有公务在身,我本该在西南多逗留一段时间。”
他也不必问郡主,那日在街上遇见,为何不认他。
她的理由足够充分了。
那时的他,还没资格出现在她面前。
苏轻宛倒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坦诚,心里也有过一抹愧疚,当初她不辞而别,把人遗忘在别院,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她的过错。
此事说开了,她也了却一桩心事。
一壶酒见了底,苏轻宛对自己的酒量心中有数,不敢再喝,陆璟也没让人继续上酒,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吃着烤肉,赏着雪。
雪夜谈风月,才是人生一大乐事,陆璟本不想和她聊着政事,偏偏苏轻宛是一个煞风景的。
“父王说,最近有人向皇上谏言,希望他彻查当年淮南王谋反旧案,此案疑点重重,当初仅凭文官集团一纸诉状,几笔似是而非的书信就断定淮南王与西林合谋,通敌叛国,证据不足。正巧西林永瑄又在皇宫,有一些武将希望西林永瑄能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是非曲直皆有论断,皇上震怒,申斥了几名言官和武将,午宴还不欢而散。”
陆璟是天子近卫,这些事就算不在场,周敬明也会告诉他,确有此事,其实西林永瑄在京中,陆璟早就猜测到有一些武将不死心,想要给淮南王翻案。西南王和西林使团进驿馆后,陆璟见的第一个人是西林永瑄,并非西南王。
皇上不希望西林永瑄掺和大宛内政,陆璟去找西林永瑄时,言语非常委婉,态度却非常强势,他的强势就是皇上的意思,他不希望西林永瑄配合这群武将生事。
郡主既然问了,陆璟就说,“郡主,此事你是试探,还是真不知道?”
苏轻宛沉默,翻动着烤肉,五花的油水被烤得滋滋作响,令人食欲大开,她抬头朝陆璟一笑,“你猜。”
她笑起来,眉目微弯,如月牙般的眼睛里如有一汪春水,令人心动,那样平凡的脸,却生了一双动人的眼。
陆璟唇角微勾,转而郑重其事地说,“若没有王爷默许,武将不管向皇上谏言给淮南王翻案,当年淮南王一案,是文官集团牵头,陆首辅主导,铁证如山,皇上下令斩杀淮南王九族,淮南血流成河,尸骨遍野,此事已有定论,若十几年后被推翻,当年是一桩冤案,天下人该如何看待皇上,世人只会说狡兔死走狗烹,忠臣抵不过皇权忌惮,只会寒了满朝文武的心。皇上威严大受折损,当年涉案的文官遍布朝野,都是朝中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想给淮南王翻案,无疑是痴人说梦,皇上不允许,陆首辅也不允许。”
苏轻宛何尝不知其中内情,若真要翻案,皇上颜面何在,当年涉案的官员,又该怎么处置,又是一次腥风血雨。
就算是冤案,大错已铸成,只能将错就错。
“若淮南王真的谋反,这么多年怎么会有那么多武将拼了性命为其奔波,平反,有的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若他真有反心,当年他在边境拥兵自重,想要谋反何其简单,为何接到圣旨,却不反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年西南王若派世子进京为质,与长公主成婚,从此定居京都,淮南血案便可避免,舍不得世子,才会牵连全族。”
“世子又有何错,十三岁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皇上一句话就要他卸甲归京尚公主,从此被软禁在京都,生死皆不由人。他是淮南王煞费苦心培养出的继承人,是下一任淮南王,他该在战场上守卫疆土,而不是被困在京中当囚鸟。”
“郡主,错不错,不由谁定,皇权君令既重于泰山,只能顺势而为,抗命的结局,就是全族覆灭。”陆璟实事求是,“不管淮南王是否谋反,拥兵自重是真,淮南封地只听淮南王,不听皇命也是真,淮南王不肯送世子进京也是真的,你的父王,如今的西南王,年少时都在京中为质。为何淮南王就不肯送世子进京,他的世子比西南王世子还要金贵吗?皇上初登大宝,地位不稳,只要一个安心,那样位高权重,拥兵自重的王爷,哪一个帝王能容他。仅是送世子来京为质,与公主成婚,为何偏偏要抗旨?你站在淮南王的立场,他没错,世子没错,军权和皇权对立,彼此忌惮,淮南王怕世子遭遇不测,不肯送他为质。可站在皇上的立场,他该怎么想?你军权在手,四境几十万大军只听你一人号令,他只要世子上京和公主成婚,你也要抗旨不尊,那你是不是要谋反?郡主,这件事仅是立场不同,没有对错。”
苏轻宛被气得脸色发白,指甲死死地戳在肉里,她都察觉到掌心刺痛,“好一句没有对错,淮南王府上千人命,在尊贵的陛下眼里就如草芥,不值一提,他仅是忌惮,就挥刀杀人,真是可笑!”
陆璟察觉到她的情绪,深深地看她一眼,提醒她一句,“郡主,你也姓李,是皇上的妹妹。”
苏轻宛冷笑,“西南王府和淮南王府交好,此事又不是秘密,我为淮南王府说句话,难不成还犯忌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