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雅指向前方,沿着山坡划出弧线。“深不见底的沟壑,这可是要下暴雨。你看看那边,透明的布帘盖住查翁以北的莴纳勒山和西尼乌尔的边缘。”
“怎么又是雨?”娜莎满脸不情愿地看着近一地带的农田,步伐也慢下来。“我估摸着大概一刻钟左右,如果我们赶不回去,那么就会变成落水的鸭子。”
拉特利耶拖拽领口,松一口气问:“我们离这里还有多远?”
娜莎收起扇子。“也差不多是一刻钟左右。鬼知道天会不会眷顾我们,墨利[3]要照顾的人可多呢。”
半刻之后,也算不清楚是水珠莅临他们,还是他们欲拒还迎,从灰罩盖在他们头上那一刻开始,就迎着烈风一路奔跑,跃入他们的衣襟、嘴鼻和耳朵里面。
为防着娜莎小姐着凉,拉特利耶把自己宽袖大衣脱下来,盖在她后背处,手却不停地打斗,若是远点看,还以为渔夫出海归来,握住两条不停挣扎的三文鱼。
拉雅正好挡在他们前面,任凭侧风顺带的雨水打到她身上。“小姐,再跑到拐角处,庄园已经近在咫尺了。”
“我知道。”她猛地咳嗽,脚差点崴了,脚跟有好几次扎到卵石缝里。
拉雅向他们招手,两边的仆人看到被淋湿的一群人,马上铁闸门打开。雨幕下的拉兰诺斯庄园没有淡化它的静态美,从铁栅栏两边衬底的盆栽就是饱满待放的红玫瑰。
皮鞋踏入庄园,他的身旁就是两根新系洛士那式大理石柱,顶部也是刻着玫瑰、郁金香、薰衣草的大花瓶。除此之外,在庄园大门对外的平原上,远处的矮房子群正是查翁外围,近一点看,是珐琅质白的花海,全一片清新的雏菊田。
这个棕发少年在暴雨中愣住,庄园的大门沿着内部,是象牙色的石砖路,是成色上好的石灰石,一眼略过,大道能容得下一百五十多人在此排成一队,这才到步入宅邸的外阶梯处,每隔二十五步就有一个小花盆。在他的左侧,有一条花圃走廊,藤蔓和各色玫瑰交织,它的尽头处,也许是因为雨雾的疏密,他尚算能看到透明的小块。
就在他犹豫未尽,还没细悦右侧的盆栽,甜而不腻的声线就把拉特利耶的心神呼唤回来。“倘若查茹兰特先生被这邸宅的模样吓住,也得请你进来再说,湿漉漉的身子可是很容易出冷涕[4]的哦。”
站在门前相迎又折手相迎的小姐,与娜莎相比,差半个上身有余,瞳色比她要浅,略显丰满的胸脯外遮罩着淡绿茶色的蓬裙,在弗兰格亚,罕见的白芷和芍药居然作为该裙的装饰物,衬裙的最底一层是纯白的,采用两层褶皱,一层在膝部,一层直达脚裸。与当时的时尚——后圆臀裙撑相比,她采用骨朵样式,并不急着舒展自己的曲态。
咖啡色的卷发,从脸颊位置开始扣成棉花状,前头还有数不清,花蕊纤细般的发根,这就是她的刘海。不明显的粉唇恰好像小舟,也没用厚得夸张的亮白粉,仅仅是头戴白羽浅苹果叶色宽檐帽。
散在一地的水痕在台阶上划出数到线,拉特利耶显得有些羞涩,他说:“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小姐?”
“邸宅的主人就在你的眼前,孩子,你叫我安娜就行。”
拉特利耶抖掉身上多余的水,呵一口气说:“我可真没想到,您看上去更像她们的姐姐。”
“先不说这个。”安娜请大家都进客厅里去,刚一进门,都是贝壳白色的布调,整一套银色镶边绣橄榄叶的白皮沙发,茶几也是如此,地板是灰褐色大理石,正门还有天鹅绒质地地毯。
夫人从仆人手上拿到毛巾。“你介意我帮你擦干净么?”
“我自己来就行,多谢小姐的美意。”拉特利耶将头发和脸全都擦干,幸亏雨势不算太大,否则甚至要换内衬衣。一旁的仆人看到后,又连忙再递给他毛巾,他这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打大喷嚏。
“好了,拉特利耶,你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昨天你可真不小心,不过她没什么大碍。”安娜接过仆人的托盘。“你知道我和你母亲认识吗?”
“父亲跟我说过这件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他显得有些腼腆。
安娜两手合拍,声线也略微提了些:“嗯,我记得我们的交情已经快二十年了哦,因此你还觉得我算大姐姐么?”
“啊?!”拉特利耶大惊失色,他估摸着如果按照现在的年纪,也快四十岁左右,可却连一点皱纹也没绣在脸上,连声线也没因为时间的磨蚀变得低沉厚实。
“我记得在沙龙里的朋友,若是刚开始认识我,他们也是这种反应。我们家族世代或多或少都在逃避“利尤达特雅[5]的税务”,所以不用觉得诧异。”
德·潘诺-拉兰诺斯夫人把呈上巧克力的茶杯和甜点都放在他们的眼前。“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假如你真是因为自己的过错,那就请你多陪伴她吧。”
这反而让拉特利耶更加羞愧,支吾着说:“那个,除了我对您女儿的歉意,我还想知道,就是她之前身体抱恙的事情。”他紧捏着自己的双腿,头也些许下沉。
娜莎却将笑容一展无余,这才让他缓口气。“好啦,你求知欲还挺多。哎,我记得自己会下路行走后不久,疫病就找上我,经常犯冷涕和发烧,要是你早点认识我,估计我说话都能听到漏气声,又或者夹杂咳嗽。有一段日子,身体总算是好些,可后来又发作了,房间里的草药味挥之不散,因此我很少出门。”
“现在就没事了吧?”拉特利耶说话不算很舒畅。
“废话,昨天你迅疾的身姿都没能把我磕碰折骨,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否则你哪还有机会能尝巧克力。”娜莎的微笑一刻也没停过,又挖起一勺蛋糕含在嘴里,轻嚼含化。“不过,你倒是有几份可爱,尤其是那个受气的样子。”
“我才不计较。”他翘手抱腹,轻哼一声。
娜莎最后一勺也咽下去。“但不管怎么说,你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