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她太纵容自己了,才会无止无境地任自己伤怀、感叹。一想到那个令她爱恨不能的人,她便不由得将被单抓得更紧。比起无奈,她更愤恨一些:他凭什么占有她的思念?
她不愿提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人,甚至是名字都隐瞒了她六年有余。到了现在,她也无法肯定他是否还在欺骗着她,或许,连现在的名字也是假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能心软。
窗外寒蛩不住鸣,月满窗棂,照亮清霜薄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星光零乱,一如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没有一个标准。
是溪水潺潺,相伴落花?是阳春三月,桃之夭夭?是芳草连天,碧色满园?是月下花前,流萤漫天?是携手闯荡,共度良宵?还是从相见起,她便已倾心而不自知。
寂夜无人,她无需再强作伪装,心里的防线还是在霎时间崩溃,她无法克制这源源不断的思念。也罢,也罢,既是无法相爱,能如此惦念着,也是一种庆幸。她的嘴角欣然弯起了一抹微笑,今夜,她静静地思念着,来日再见时,已是陌路人。
隐隐约约,似有一阵洞箫自远方而来,她不谙音韵,只有好听和不好听两种评价,而这声声箫鸣,分明勾起了她无尽的怅然,既是能入人心底,又怎会不是佳曲呢?
朦胧中,她倏地跳起身来,方才太过大意,才沉迷于箫音中而不多加思虑。这清箫是何人所奏?是敌是友?这处驿站本于沐雨城外,四下并无人烟,渊与甘兰不曾吟啸,那这箫声究竟从何而来?
轻轻地,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子,月色入户,满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惆怅一览无遗。箫声不减,却不见人影,只有幽幽月华与她两相对望。
细细辨来,这箫声似是自屋内传来,她不觉生疑,再一细听,似是从渊窗边飘来,她略略安心了些,却又好奇。
箫声戛然而止,她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便已多了一个人:渊一袭素缟,墨发如瀑,左手执一翠色玉箫,皓月之下,更显飘逸灵动。
渊微微笑着,嘴角的弧度里,嵌了凉薄月色,他轻声问道:“可是惊扰了你入睡?”声音仿佛自天边而来,飘渺,茫远,让她觉着有些不真切了。
很快,她便回过了神,摇摇头道:“本就睡不着,听了这箫声,觉着好奇,便出来看看。这几日来阴雨连天,屋子里闷,既是恰逢雨停,也正好透透气。”
渊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你的身子较虚,吸天地之灵气,可补内虚。”
对话有些枯燥,她一时不知如何答道,才想起正题,便问道:“这曲中多哀怨,你又是为何事而劳心呢?”
渊没有答她的话,只是绕开了话,说道:“夜凉,你的脸色也不太好,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显然,他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既是对方不愿答,她也没有法子,怀着疑问合上了窗,躺在床上,满脑是烦乱,渊异样的举动,让她很是好奇,却又猜不出个究竟来,只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窗外,渊执着玉箫伫立一旁,恬淡的月光映照在他宁和的脸上,是温柔的笑颜,望着视线透不过的窗扉,似乎有一种不明的情愫在潜滋暗长,他轻轻地摇头,自言自语道:“我也和他一样了吗?”清风里的问话,却是没有回答。他只得转身离去,白色的身影还残留在她的窗前,伴她一同入眠。
翌日,竟是阳光满园,初睁开眼时,她不由得诧异这晴好的天气,心情也蓦地好了起来,阴雨纵是令人压抑,之后也总会有晴阳暖人心扉。
怀着愉悦的心情,她第一次走出了屋子,屋外只有一圈低矮的围栏,老旧的木头斜倚于黄土之上,在阳光下蒸腾着微尘。园子里已满是荒草,可见多年来无人居住了。
踏在被雨水浸润得松软的泥土之上,她感到这个世界是多么真实,尽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也终有一片乐土,让她聊以静息片刻。
蓦然间,她觉得自己似乎老了,活了四十年,风雨漂泊中,那颗满目疮痍的心已麻木厌倦了拼搏的生活,她仿佛不再渴望站在权势的最顶端,让所有欺骗过她、伤害过她、背叛过她的人俯首称臣。
又似乎是还未长大,这一世她还未满十六岁,隐村舒缓平淡的生活节奏,磨平了她生冷的锐刺,像一只浸润在温水中的青蛙,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而至,还享受着静好岁月。
既是天真善良的,又是世故多谋的,她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她,一如此刻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她蹲在园子角落的老桦树下,几十年的风霜已褪去了它的光华,如今只余一干枯枝,几星败叶,颓然地在冷风中瑟缩着。她望着这棵老树,她的命运最后是否也如这棵老树一般,凄零凋敝呢?
身后蓦然响起一声呼唤,她不经意间回头,渊仍是一身素缟,随意束起墨发,青衫缓带,一手背于身后,一手隐于广袖之中。暖阳铺洒在他素色的袍子上,泛着光,她看不清是阳光,还是他自身散发出的光芒,只觉得如此耀眼,让她觉得亦梦亦幻。
清晨时分,碧空如洗,风轻云净,暖阳怡人,落雨已歇,荒芜院落中,惊鸿一瞥,如同失散多年的故人,似曾相识,却又茫然不知,如此异样的感觉令她感到晕眩。
渊连忙上去扶住她,责怪道:“你的血气甚虚,不宜久蹲,怎又忘了呢?”尽管隔着衣袖,她还能感受到他掌间传来的余温。
她还未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只得任由他扶着,无意识地呢喃着渊的名字,渊低头询问:“怎么了?”他低垂的发散落在她的额角,彼此呼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格外馥郁、甘甜。
她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休息一会儿便可。”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渊扶着她的手,清晨露华正浓,尚有些阴凉,风霜灌入渊倏地空了的衣袖,凄寒的,不是风霜,是她推拒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