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时候还回北京去?”我爸一边把水递给我一边问。
“就这几天,回来看看你我就走。”
“行,北京暖和,省得你女朋友在这呆着怕冷。”
“没事儿,叔叔,我们家也是北方的,不怕冷。”
我爸没有留我的意思,我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这些年我们爷俩儿就是这么过的,我知道当时如果我对他说一声“爸,我想多陪您一段时间”这样的话,我爸肯定打心眼里高兴,但我就是说不出来,我爸也知道我不会说。
靖文刚说完不怕冷,第二天就高烧了,她的体温和外面的气温都是四十摄氏度,一个零上一个零下。
戴鹏拎着一篮水果到医院来了,靖文正睡觉。
“没事儿了吧?”戴鹏看看我,又看看靖文。
“高烧就是不退。”我有些担心。
“甭担心,这是医院,有大夫呢,走,出去抽根烟去。”戴鹏拽着我出去,我们站在走廊,一抬头看见一个禁止吸烟的牌子,又下楼,无奈每一层都有一个同样的牌子,最后一直走到门口。
我们只能顶着严寒面目扭曲的吸烟。
“给你,看看。”戴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哆哆嗦嗦的掀开盖儿,递给我。
是一条短信,就几个字:戴鹏,三儿死了。
三儿也是我一哥们儿,只不过有一年没联系了,这次回来我也在犹豫该不该去看看他,这次不用犹豫了,他帮我做了决定,想看也看不到了。
我问:“怎么回事?”
“背着家里人喝了一瓶农药,没救过来。”
戴鹏跟我说,这几年三儿不只是没有跟我联系,其他的哥们儿也都渐渐疏远了,后来哥几个嫌他没劲,都不理他,三儿死的时候有封遗书,还有自己画的画,大概意思是想成为一个画家可是不能如愿,既然不能艺术一般的生存,就艺术一般的死亡。
“又是因为梦想。”戴鹏说。
三儿从小画画就拿奖,但都是很小的时候,后来就不行了,他的老师说他是自己把自己毁了,不去好好画,可是三儿说他想画自己内心反应的东西,而不是只会临摹,他画的东西我看不懂,但是有一些的确让人感觉压抑。
三儿参加高考那年,美术没过,文化课没过。
后来三儿才成为我们的狐朋狗友,三儿有气质,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有气质,用他自己的话说:“喝多了吐起来都比你们有范儿。”
对于三儿的死我很遗憾,但竟然出人意料的冷静,甚至有一点感觉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三儿内心世界的痛苦让他比死亡更不敢面对的,是活着。
戴鹏告诉我:“三儿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朋友是我。”
这反倒让我有一些震惊,我问:“什么时候?”
“出事前一星期,三儿忽然给我打电话,说找我喝酒。”
戴鹏接着说:“三儿后来喝大了,总跟我说梦想啊什么的,后来我一句话给他噎住了。”
我问:“你说了什么?”
“我说,有钱就行,其他都是屁!”
我想这就是戴鹏和三儿最大的争执,其实也是我和戴鹏的争执,但我没有三儿那么极端,三儿除了没什么艺术成就以外,其他的生活都很艺术家了,说不定这次一死他画的那些东西还真能被人认可,不少人不都是死后出名的吗,生前累死累活得不到的,死了之后全压棺材盖上了,这就是与我们不一样的另一种人的人生。
出殡的时候我还是去了,我们这出殡还是沿袭以前的传统,满街的撒纸钱,哭的人排成一排,我看国外的电影,人家像死者告别的时候就显得特神圣也尊重一些,在教堂里有一个神父说一大堆话最后是阿门,哭的人也彬彬有礼,不像我们这,没眼泪的也得硬挤出几滴,披麻戴孝给我的唯一感觉就是——吓人。
在殡仪馆里我们可以见三儿最后一面,我看见三儿神色安详,再也不见了和我们混在一起时的那种迷惘,也不见了因为画不出某样东西时的暴躁,对于他,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人因为梦想和现实的问题和他争执,也没有人因为他的性格而再去怪罪于他了。 。。
第一章 自由(6)
三儿,闭上眼睛那一刻,你在想的,是终于结束了,还是重新开始了呢?
两天以后,靖文烧退了,我们决定回北京去。
临走前我们又找戴鹏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