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姨娘本拉着脸不看他,这会儿却泪流满面:“欠什么?还什么?难道几十年的情分还用得着一笔笔的算清么!这会儿若不出事儿,你难道忍心把我赶出去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将心比心,我又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儿。再说你觉得把我安排的挺好,我可不觉得,孤零零的一个人,没家没亲人,一个人守着个大院子有什么意思。”
两人正争执着,却又有一辆马车疾驰过来,跑到一行人面前停下,林如海定睛一看,前头驾车的正是家里的车夫老陈,车辕上坐着自己的书童钱贵明。
贵明儿一见林如海就从车辕上跳下来,跟老李一起跪到了林如海跟前:“老爷……”后面的话在说不出后,只连连磕头,眼泪流了一脸。
林如海脸色十分的难看:“不是让你们回苏州么?怎么还没走!”
贵明儿抽抽噎噎的说:“走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妹妹都走了,他们去扬州找我哥了,他们年纪大了,跟您去伊犁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添麻烦,所以让我跟着伺候您。”林如海气的直跺脚:“你才成亲,好好的日子好好的不做,跟我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
贵明又哭又笑:“我媳妇儿说了,她是被人从北方拐来的,十有八九就是新疆那边的,跟我过去顺便找找她亲爹娘……”这话一出林如海硬是给气笑了:“雪雁被卖到我家的时候一口的苏北话!你撒这个谎脸红不红。”
雪雁也从马车上爬了下来,跪在林如海跟前道:“那拐子是苏北人,我才学了几句苏北话的,您不觉得我口音里头带着点新疆味儿么?”
这下连在一边看着的那校官都绷不住笑了:雪雁生的娇小玲珑,一口的吴侬软语,娇娇嫩嫩的典型的江南女子,跟新疆哪里能扯上半点关系?
几个人一个比一个难缠,纷纷要跟了林如海去,林如海气的吹胡子瞪眼,可心里却十分的敞亮,罢官又如何?流放又如何?到这时候,还有人愿意跟着自己,比起那众叛亲离的皇帝,自己是何等的惬意!
到这个份上,林如海知道自己是拦不住这些人了,只得由他们去。孟姨娘连他给买的房子都卖了,全兑成了金子藏在车底,等校官给林如海去了枷锁,她把林如海掺进车里还念叨着:“这倒不错,有官兵押运,倒不怕遇到劫道的!”只把林如海弄得哭笑不得,乐天派到这个份上,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一行人重新上路,这回走的速度快多了,不多时离城门已经出去了快十里了。那校官忽然惊讶的喊了一声:“林大人,您看,前面好多人。”
林如海掀开车帘往远处的长亭一看,却见远处熙熙攘攘的站了不少的人,正愣着已经有好多人看到了押解的兵士,急急的赶了过来。走到近前一看,打头的却是伍智光与许子清,林如海赶紧下车,一见面二人便深深一拜,伍智光更是哽咽道:“林大人,我们对不住您!”
林如海又惊又怒:“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人跑到这里,还嫌倒霉的人少么!”
许子清道:“你一个人替我们这么多人把事情扛下来,我们若连送都不送,那还算人么?再说了,法不责众,今天又是休沐日,大家出来进去的都很方便。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得罪这么多的人,把今天的事儿说给那位。”
林如海眯着眼睛往前面一看,果然朝中绝大部分相识的高级官员全都来了,连在他品级之上的几位都没落下。说话间走路都颤巍巍的蒋太师与刘太傅双双走过来,林如海慌忙欲拜,却被两位老人齐齐拉住“身为帝师,我们却未能教导好自己的学生,实在是没有面目受你的礼!”此言一出,众人一片静默。
如果说皇帝过去是半疯,那么重新掌权的他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皇后在昨天自杀了,虽然皇帝试图封锁真相,可是如今他对内廷的掌握力大不如前,消息还是传了出来。原来皇帝不知道受谁的撺掇,听说了皇后的侄女十分的貌美,欲招她进宫,皇后哪里肯答应,争吵中皇帝放言废后,皇后惨笑说:“做你的妻子,是我这辈子的耻辱。这个皇后,不做也罢!”说罢便顺手拔了皇帝如今总不离身的短匕,抹了脖子。太子听闻母亲死讯,赶去想要见母亲一面,生性懦弱的他不知道什么话触怒了皇帝,被下令赶回东宫禁足,不得皇帝传召不许出来。
用众叛亲离来形容现在的皇帝,真是再合适不过。从这会儿满朝的高官全都来送被他贬斥的林如海的行动就可见一斑。一群人把林如海迎进长亭,又给他倒酒的有跟他说话的,更有不少人并不说话们,只是在一边纷纷庄重的向林如海行礼。
大家心知肚明,林如海这一去,怕是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虽皇帝眼见着撑不了多久了,可伊犁苦寒,林如海身体一向不算好,有命回来的几率太低了!众人的心情很是沉重,反倒是林如海情绪最好。他本已做好了只身赴死的准备,万没想到落到如此地步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他!这会儿亲朋故旧齐聚,刚才许子清又偷偷告诉他已经得了消息,他的一家人顺利的搭上了去欧罗巴的客船,已经出发好多天了。林如海的心情十分的轻松,与朋友们一一打了招呼,痛痛快快的饮了几杯酒,在众人的目送中踏上了西去的路途。
走到第二天傍晚却又有一个意外的人追了上来,却是宝玉。宝玉一脸的风尘,显然是一路纵马狂奔着过来的,一追上来就气喘吁吁的说:“我这边消息不灵通,等知道了老师出发的日子,再去安排家里的事情就有些赶不及了,我跑了一整天,总算追上了!”
林如海惊的目瞪口呆:“你胡闹什么,你父亲母亲怎么办!快快回去。”
宝玉垂泪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爹娘都赞成的。没有您,我家这些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可真不好说,您现在遭了难,我又是侄儿又是学生的,得了您那么多的恩惠却把您置之不理,那的还算人么?我爹娘还有兰儿,还有环儿,真有什么为难事儿师兄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您今天不让我跟了去,日后许大哥跟林妹妹回来了,我哪还有脸见他们?”
宝玉的马背上驮了个大包袱,穿的也是很朴素的衣服,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林如海这两天已经被周围这帮人刺激了一次又一次,知道这种情况下拦也拦不住,索性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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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午年十二月腊月二十三,伊犁。
新疆的冬天不是一般的冷,好在屋子里火炕火墙全都有,温度还算不错。
贾宝玉写完最后一个字,拿起来看了又看,扭头对林如海说道:“老师,我把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可以出去了吧?”
林如海哭笑不得:“你怎么就那么惦记着出去?外面冷成什么了,你总琢磨出去干嘛?”
宝玉道:“伪帝死了,太子登基了。他是最重情谊的人,必然会派人过来接老师的,我估摸着这几天也该有消息了。”
林如海道:“天寒地冻的,这边早就封了路,来年二月前都别想有消息传来了。你想想,新帝登基的消息之后是不是就再没有消息过来了?那会儿正好是第一场雪之前。你别折腾了,老老实实念你的书是正事儿。”
宝玉拍拍脑袋:“我说么,陈大人这么久都没给送邸报过来,感情他也收不到!”
正说着门一开,孟姨娘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这鬼地方,冷的能冻掉人的鼻子!老爷您瞧瞧我弄来了什么,北方人真是能想办法,把白菜腌成这样,大冷天的也有菜可吃,真不错。”
林如海往孟太太端着的盆里一看,不禁笑出声来:“不就是棵酸白菜么,看把你稀罕的。”孟姨娘嗔道:“不稀罕,那你别吃啊!从九月底下了第一场雪,到现在三个月了,咱们两个月没见个菜叶子了,你敢说你不馋!宝玉,今儿咱们把这菜都吃了,一口也别给他留。”
宝玉笑道:“我可不敢!真吃光了不给老师留,您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心疼死啊。”话没说完被孟姨娘用手指点了下额头,忙吐了舌头钻到隔壁去了。
林如海拿起手帕挡在嘴上咳嗽了一声,便又笑呵呵的准备与孟姨娘说话,却被她夺了帕子展开看了:“老爷,你,你咳血了!”说着便往门外走:“我找大夫去。”
“别乱跑了!”林如海忙拉了她的手:“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出去……”
“我进城找去……”孟姨娘声音早就哽咽了。
“说什么傻话,这种天气哪个大夫会出门?路早就封了,你也进不去城。好香墨,你别嚷嚷,白让大家伙儿担心。”
孟姨娘止住脚步,愣了半晌,忽的瘫坐在地上:“这是什么鬼地方!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