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过成名的待遇后,冬夏现在有点烦了。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
晨雾还未散尽,省报记者的吉普车已经碾着冰碴停在卫生所门前。冬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洗了把脸,将最后一缕碎发别进军帽。
“冬夏同志!”穿列宁装的女记者举着镁光灯冲进来,“您知道现在全国多少青年在模仿您电影里撕绷带的动作吗?”
冬夏心想她怎么知道。
这些青年也是有病,好的不学,偏要去学这种东西。
闪光灯炸开的瞬间,她条件反射地侧过脸。镜头里这个下意识的躲避,倒像极了电影里那个在战火中蓦然回眸的定格。第二天《人民日报》二版头条,就放上了这张照片,标题是《从北大荒赤脚医生到银幕女神》。
“请问您是如何把握革命医护人员的精气神的?”话筒挤到她唇边时,带着冰城牌香烟的气息。
冬夏蹙眉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随口道:“熟能生巧,在北大荒待久了,治病救人,渐渐地就浸染了。”
“全国人民都想看您本人!”另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记者积极把话筒怼到桌前,“您在电影里给伤员吸脓血的镜头,现在部队医院都在组织学习。”
冬夏把消毒棉扔进搪瓷盘,金属碰撞声让记者缩了下脖子。“那是导演让加的戏,”她拧开紫药水瓶,“真在急救的战场上,应该先清理创面再。”
记者指着她墙上的锦旗问:“听说您拒收了电影厂的分红?”
冬夏正给发烧的小孩换额头毛巾,闻言把搪瓷缸推过去:“钱都换成盘尼西林了,要拍就拍这个。”
快门响起的瞬间,小女孩突然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问:“夏夏姐,我长大能当你这样的仙女医生吗?”
满屋大笑中,冬夏把体温计对着窗外的光,轻轻一笑:“当医生不用仙术,得会看这个水银柱。”
之后又有记者追到田埂上,问:“冬夏同志认为爱情和革命事业冲突吗?”
“爱情本身就成为革命的一部分,”她淡淡回答道,“就像黑土地和春苗,分不开的。”
第二天来了个戴鸭舌帽的纪录片团队,非要拍她问诊的日常。镜头跟着她转了三小时,最后聚焦在病历本密密麻麻的钢笔字上。“停!”导演突然指着她虎口的茧子,“这个特写留着,新时代女性不能只有雪花膏的香气。”
傍晚收工前,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记者拦住她:“很多观众关心,您和电影里刘志国的感情戏是不是真实经历?”
正在诊所里清点药品的阎政扬手顿了顿,玻璃药瓶碰出清脆的响。冬夏把听诊器揣进兜里,抬眼看见丈夫军装后蹭着墙灰,想必是刚才搬运药品箱时沾的。
“我先生曾是战斗飞行员,如今为北大荒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她忽然转向镜头微笑,“要是把我们的故事拍成电影,爆破戏肯定比爱情戏精彩。”
满屋哄笑中,阎政扬耳尖泛红,把她的白大褂叠成标准的豆腐块。当晚场部放映电影时,放到战地婚礼那场戏,全场小伙子突然起哄:“阎科长比刘志国俊多了!”
电影引起的热潮持续了两个月。冬夏每天拆信时,总能在求爱信里翻出些特别的——冰城十二中学生集体签名的决心书,新疆建设兵团寄来的草药标本,还有用子弹壳焊成的钢笔架。
最让她触动的是沈阳机械厂女工们的联名信,信纸边缘印着油渍:“冬夏姐,我们决定成立夜校护理班,男人能抡铁锤,我们也能拿手术刀!”
这让冬夏忽然感受到了自己拍摄电影的意义。
原来,她可以影响别人,让这个年代的女性们崛起。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个月后,电影传递的效应还在持续发酵。
从电影院下映后,它开始下乡。
乡下有免费的电影放映。
这天正在晾晒草药的冬夏被邮差叫住。军绿色挎包里哗啦啦倒出七百多封信,最上面那封贴着海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邮票。小女孩蹲在地上帮她拆信,突然举着张画像欢呼:“夏夏姐,这个哥哥画你在月亮上给人扎针!”
冬夏赶紧劈手夺过把信扔垃圾桶里烧了。
这要是被某人看到,不得醋死。
农场的电话总机忙得冒烟,接线员扯着嗓子喊:"冬大夫!上海纺织厂女工集体来信问您用什么润手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