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劲,即使被杂物占据,这房间也不该如此促狭才对。
伊恩·麦卡锡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特劳特。”他转向“教授”,“你把尸体埋在哪儿了?”
“在墙壁里。”“教授”回答。
现场鉴证小组和独家采访小组各自只留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其余的人与尼古拉斯·顾律师一起被请出了屋子,才勉强给两名制服警员腾出足够的空间。律师起初执意要求留在委托人身边,但“教授”与他耳语了几句,他也就不再坚持。两个警察搬开家具和杂物,开始用本来准备用来挖掘的铲子拆毁墙壁。墙上的水泥和腻子层很厚,厚到足以在夏天掩盖所有的气味,也让两名制服警员用铲子和榔头忙活了一个小时。当水泥碎开,干瘪的尸体滚出来的时候,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充盈了拥挤的空间。
只是恶臭而已,算不了什么——留在现场的家伙们,每一个人都到过比这糟得多的现场。即使是留在屋内的那名哥伦比亚电视网的女记者,也仅仅是掩住鼻子皱起眉头,但依旧义无返顾地靠近那具尸体,用随身的小摄像机拍摄第一手的画面。家具和杂物大多已经被清出了屋子,已经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所有人,肖恩走到门口招呼原先被请出屋子的人回到屋内。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尸体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基尔戈·特劳特。
当麦卡锡意识到身边的特劳特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在他作出任何反应之前,面色惨白的基尔戈·特劳特——那个绰号“教授”,犯下所有这一切凶残罪行的连环杀手——已经吐了他一身。
麦卡锡急急忙忙地逼避开特劳特呕出的秽物,但狭窄的空间令他避无可避,特劳特仍在不断地呕吐着,口中还夹杂着虚弱含混的“对不起”——所有人都呆立当堂。
肖恩和麦卡锡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现场会不会糟到令人恶心的程度。因此,麦卡锡从巡警队借调的随行警官都是出了名的敢拿死人头盖骨当啤酒杯的家伙,肖恩也特意要求哥伦比亚电视网派出久经沙场的“硬骨头”,为的就是避免有人会吐在当场——但谁也没料到,呕吐的那个人会是基尔戈·特劳特自己。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现场鉴证小组的指挥官,一个红色短发的瘦小女人,她愤怒地吼叫道:“瞧瞧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这混蛋!快从我的现场滚出去!”
麦卡锡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目送在门口值勤的警员冲进屋内,将基尔戈·特劳特押出室外。他脱下被毁了的新西装和领带,开始用西装背面擦拭衬衫和裤子上的秽物,一边恨恨地嘟囔着:“真是他妈的高明的演技啊,你这狗娘养的!”
想必在一边尴尬而沮丧的肖恩·迈尔斯心中所想的也是一样的念头——那个魔鬼已经在镜头前为自己赢得了不少同情分,而再怎么预防,出丑的却总是匹兹堡警方。
瞧着吧,瞧谁才会笑到最后——麦卡锡狠狠地将弄脏的西装扔在地上,背后再次传来了鉴证小组的红发女人的大声抗议。
基尔戈·特劳特坐在皇冠车的发动机盖上,眼看着被装在黑色尸袋中的尸体被一具具地抬出来,装上厢型货车。
一、二、三、四。
第四具尸体之后,不再有更多的尸体被运出来,制服警员、助理验尸官、独家采访小组和警局公共关系主管肖恩·迈尔斯一个接一个地退出屋外,最后离开的是侦破这起案子的警探——被吐了一身的伊恩·麦卡锡——室内只留下了犯罪现场鉴证小组完成他们的收尾工作。
一行人足足忙了四个多小时,人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饥肠辘辘,但没人去动“育空”车车载冰箱里准备的汽水和三明治。
走出屋子大门的麦卡锡径直向特劳特走去,脸上挂着想要痛扁某人时才会有的表情。尼古拉斯·顾挡在他的委托人身前,肖恩·迈尔斯轻轻拉住警探的手臂,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别这样,别在镜头前。”
麦卡锡停下脚步,与尼古拉斯·顾面对面站着,律师毫不畏惧地将委托人与警探隔开,麦卡锡心里清楚,毫无疑问他将是首先让步的那个,他的视线越过律师的肩膀,死死盯着他背后的基尔戈·特劳特,即使多坚持一秒也好。
“上车!”他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制服警员将特劳特从轿车的发动机盖上拉起来,律师以惯常的语速和老练的语调不卑不亢地道:“我的委托人已经履行了他的承诺,现在我想知道……”
“是的,我也会履行我的,交易没变。”麦卡锡恶狠狠地打断他,“现在他妈的给我上车!”
尼古拉斯·顾拉开皇冠车副驾驶座的车门。基尔戈·特劳特忽然问道:“等一下,警官,我们不吃点东西再走吗?我想大家都饿了。”
“会有时间给你吃东西的!”麦卡锡回应道。
“别这样,警官。”基尔戈·特劳特抱怨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接下去还得再去两个地方呢!”
“你说什么?”麦卡锡瞪大了眼睛,所有人都盯着“教授”。
“还有两个埋尸地点,我没说过吗?”基尔戈·特劳特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明白了,你没注意到——瞧,昨天,我们在说‘埋尸地点’的时候,我用了复数——而你没注意到。”
麦卡锡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个箭步冲到“教授”面前,在任何人阻止他之前,他已经一拳捣在“教授”胸腹之间的神经丛上,丝毫不在意“教授”再次将一肚子的酸水全都吐在了他的新衬衫上。
一
这份工作最令人难以接受的部分,并不是它有多危险。事实上,对于伊恩·麦卡锡——这个在城中最危险的街区度过整个少年时期的警探来说,“危险”甚至称不上是个实实在在的名词——但在下班时间由警局调度中心打来的电话却不同,尤其是这种在一个周六的清晨打到你卧室的电话,轻易就可以摧毁整个周末。关于那些坏家伙,有一句格言已经在匹兹堡市警局劫凶组流传了数十年:“他们从不在你上班时干活。”
麦卡锡一边抱怨一边挣扎着离开温暖的床,被吵醒的妻子厌烦地翻了个身,她什么都没问——没有问他是去工作还是别的什么——总是工作,还能有什么呢?麦卡锡望了一眼身边留给他一个背脊的妻子,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俯下身去吻她一下。他用最快速度穿上衬衫,打好领带,胡子是来不及刮了,但还有时间冲上一杯速溶咖啡。
天气依旧和前几天一样阴冷,就仿佛是已经脱水、但还没来得及烘干的内衣穿在身上的感觉——对于二月的匹兹堡而言,这天气不算糟糕了,至少能够冻掉鼻尖的寒冷天气已经过去,但春天还只存在于人们的期盼之中。不巧的是麦卡锡的那辆服役了十二年的老福特水星轿车的空调除霜器出了点儿问题,在这种阴冷潮湿的天气,他不得不半开车窗才能保持前挡风玻璃不被雾气淹没,没几分钟,他的手就和冻了一夜的方向盘一样冷了——他一边将双手交替靠近空调出风口以免冻僵,一边暗暗地下决心,下个周末就去把那辆奔驰开回家——毕竟任命他为劫凶部主管的委任状已经下达,现在只等局里给他一份新合同了。
二十分钟后,福特水星驶下139号高速的城郊出口,根据调度中心发来的消息,现场就在前方一英里的林子里。麦卡锡把车停在林边的空地上,这里已经停满了车——三辆巡逻车、一辆GMC托普基克皮卡、一辆克莱斯勒300c、一辆九六年的丰田佳美和一辆雪佛兰开拓者,两个警员正在林子的边缘处拉第二道警戒线——这是一片长着北美红杉和水杉的林子,即使是在冬季,也依然十分茂密。从这里看进去,离这里三十英尺的林子里,已经拉了一道警戒线,可以看见两个警员正守在那里——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麦卡锡将金色的警徽挂在西装左上边的口袋上,向两位制服警员点点头,抬起警戒线走入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