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住了十七年的季悠,忽然发现自己犹如初到这个城市的外乡人,被这种固执的天气搞得不知所措。
她恨透了它。
如果下雨了,她可以跑过去为他遮雨;如果日光太猛烈,她也能为他遮太阳。
然而,由始至终,她只能撑着那把鲜红的伞,怔怔地站在大街上。
一丝一丝淡灰色的风在她和男生之间飘呀飘。
少年唱歌其实不好听,有时会跑调,唱到高音时像杀猪似的。季悠就笑,一个连唱歌也唱不好的少年居然企图在这个挑剔的城市街头卖唱。
经过他面前的人们,露出嫌弃的表情,快步地走过。季悠是唯一的听众,她站累了,坐到人家的店门口。养在门口的那只小狗,把她当做入侵者,拼命地吠。
后来,小畜生也喊累了,吐出干燥的舌头,垂头丧气地在角落里蹲下来。
男孩有时也会唱累。他掏出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两口。他仰起头的时候,季悠觉得那像是一种飞翔的姿势,男孩展开翅膀,似要回到天堂。
这个世界不适合他。
也不适合自己。
季悠忽然忧伤地认为,或许,她和他都是天使的弃婴,流落人间。于是,上帝安排了某个缘分的时刻,让她们相遇了。像情人般相遇了。
她听见他唱Beyond的《情人》,那仿佛是对她的呼唤。
她的身体被心里的冲动从地上生生地拔了起来,她开始走向他。距离的拉近,她看得更清楚,他干净的面容以及脸上无处躲避的忧伤。
男孩依然卖力地唱着那首深情款款的歌,他不知道,一个心中充满爱恋的少女正在慢慢靠近。季悠终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她的影子笼罩了他,他一愣,停下吉他。
季悠反而不知所措了。准备好的话语,都脱离了原先的轨迹,纷纷地,纷纷地,像羽毛一样撒落回心里。她僵硬地站在那里,身体竟不由自主发抖。
男生睁大疑惑的眼睛,“怎么了?”
“啊,我……我……”
想要说什么来着?忘了!
季悠从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一道公式好多天才记得住,一个英文单词好多天后还是说成外国人和中国人都听不懂的发音。于是,忘掉的词就再也找不回来。她干张着嘴巴,重复着“我……我……我……”,她的脸慢慢地就红了。
她不敢再说话,闭上嘴巴,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放进地上空荡荡的吉他盒里,怀着小鹿乱跳的心脏,像个偷心的人或者被偷心的人,赶紧落荒而逃。
她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好笑吧。
是的,高二一班的季悠从来就是个笑话。学习成绩老是垫底,长相不算出众,经常口吃,往往一句话还没磕磕绊绊地说完,全班同学就哄笑起来了。大家都说,季悠这丫头,脑筋有问题。
不是吗?无论什么天气,她都喜欢撑各种颜色的伞。雨天也好,晴天也好,阴天也好。校园里总能看到一个女生撑着或红或绿的伞,踩着神经质的脚步。
别人看不懂的季悠,收集了各种各样的伞。有些是买来的,有些是捡来的。她的房间里,放满了五彩缤纷的伞。有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把所有的伞都撑开。那像是各种颜色的花,都开放了。她的世界一下子溢满了鲜艳的色彩。
她是个没有色彩的人。
所以,伞是她的色彩。橙紫黄绿红,绚烂的颜色,看什么都觉得温暖。
她爱护她的伞,就像爱护她的孩子,倾注了所有的爱心。
有一次,姐姐借去她的伞,弄不见了,她怨恨了姐姐大半年。
身体瘦小的姑娘,可是很会恨人。
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姐姐呢。
有美丽的脸,和好听的声音,在校园里不须多作修饰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季葵早出生一年,读高三。和季悠一样,她同样惹人注目。她走出校道上,海藻般的长发在风中翻起小波浪。她穿又美又鲜艳的裙子,旖旎地走过一个一个男生的身边。
那一瞬间,一颗一颗的心脏醉了,一道一道的视线成了被圈养的俘虏。
姐姐从不带伞,遇上大雨倾盆的天气,她只需在屋檐下站几分钟,然后,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生都争着跑过来,用最漂亮的伞载她离去。姐姐知道妹妹喜欢收集伞,于是总对那些男生说,能不能把你的伞借给我?
乐坏了的男生,最终是屁颠屁颠地跑在大雨中,衣服湿透了。
他们借出去的伞,成了妹妹的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