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回答:
“我以后有的是睡眠的时间。”
于苏斯又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告诉你,我们要到荷兰,到鹿特丹去,那是个大城市。”
“爸爸,”声音接着说,“我没有病,如果您为了这个不安的话,请您放心好了。我没有热度,不过感到有些热,别的没有什么。”
于苏斯结结巴巴地说:
“咱们到莫司河的海口去。”
“我的身体很好,爸爸,可是您瞧,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不要再谈这种事情啦,”于苏斯说。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
“老天爷,最要紧的是不要让她受到刺激!”
寂静。
于苏斯猛然叫道:
“你做什么?你为什么爬起来?躺下吧,我求求你!”
格温普兰吓了一跳,他探出头来。
第三章 又找到了人间天堂
他看见了蒂。她刚从垫子上直挺挺地坐起来。她穿着一件里得紧紧的白色长袍,只露出她的优美的脖子和一部分肩膀。袖手遮住她的胳膊,衣褶遮住她的脚。他看见她手上发烧的青筋像蓝色的树枝。她浑身哆嗦着,身子摇摇摆摆,跟一支芦苇一样,随风摇曳。灯光从下面照着她。她那张美丽的脸蛋简直无法形容。散开的头发技在肩上。脸上没有眼泪。眼里充满了火焰和黑暗。她面色苍白,这种苍白仿佛是笼罩在人类面庞上的神体的晶莹。她那美丽轻盈的身段,仿佛跟她长袍的衣褶溶化在一起了。她全身的轮廓跟跳动的火焰一样,此起彼伏。同时使人感到她好像开始慢慢地变幻成一个影子。一双睁开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简直像一个从坟墓里出来的人,或者像一个站在曙光里的灵魂。
于苏斯——格温普兰只看见他的背脊——惊惶失措地举起两只胳膊。
“我的孩子!唉!老天爷!她在说胡话了。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她再也不能受什么刺激,因为那样会致她死命,可是她又需要一点刺激,不然的话,她会发疯的。不是死就是发疯!多么可怕!怎么办!老天爷!我的孩子,躺下吧。”
这当儿,蒂又开口了。她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好似她和人间的距离已经不啻天壤了。
“爸爸,您弄错了。我不是在说胡话。您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您对我说今天观众很多,他们都在等待着,我今天晚上必须表演。我愿意这样做。您瞧,我不是说胡话吧,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已经死了,格温普兰也死了。不管怎样,我还是去演戏。我同意。喏,来啦;可是格温普兰已经不在了。”
“乖孩子,”于苏斯说,“听我的话。睡在床上吧。”
“他不在了!他不在了!啊!多么黑呀!”
“黑!”于苏斯喃喃地说,“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这个字!”
格温普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走上踏板,进了篷车,从钉子上取下他的皮披肩和上衣,他穿上上衣,披上皮披肩,接着又走下来。他的行动一直是被篷车、索具和桅杆形成的障碍物遮盖着。
蒂继续喃喃自语。她蠕动着嘴唇。喃喃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和谐的曲子。这是《被征服的混沌》里的神秘的召唤,乐曲时断时续,虽然她对格温普兰不知唱过多少遍,可是因为昏迷的关系,有许多缺漏的地方。她唱起来了,声音又细又模糊,好像蜜蜂的嗡嗡声:
滚开吧,黑夜!
黎明唱道……
她停下来不唱了:
“不,不对,我没有死。我刚才讲什么来着?嗐!我还活着。我活着,他死了。我在人间,他在天上。他走了,而我却还留在这儿。我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上天早先给我们一小块人间乐上,现在又把它收回去了。格温普兰!完了。我再也不会感觉到他在我身边了。再也不会。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她又唱道:
到天上去吧……
……我要你
离开你的
臭皮囊。
她伸出她的手,好像要在无限的空虚之中寻找一个放手的地方。格温普兰突然出现在惊呆了的于苏斯身旁,他跪在她面前。
“不可能!”蒂说,“我永远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了。”
她昏昏沉沉地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