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终究不是,她认识的刘杰从不会讽刺任何人,从不会居高临下,他总是清润的像是一块能透出掌心温度的白玉。而眼前这人,讥讽而又阴暗。
韩文殊平复掉杂乱的心绪,敛容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冷冰冰道:“阁下耽误这么久,不怕红罗帐中佳人等得不耐烦吗?”
嬴珩见她刚刚还是一副受惊小猫的样子,心中本生了些回护之心,又知她生性傲慢倔强,便未及时上前询问。踌躇间,却见她神情恍惚,声色颤抖地问出“是你吗”这三字,他心头蓦地一冷,收起了恻隐之心。
又听她冷冰冰地说出“红罗纱帐”这样羞辱的话,嬴珩刚刚流露出的一点关怀又被她击碎,一干二净。只道是这人忽冷忽热,变化无常,实是不可理喻!
他压抑着怒气甩了甩袖,上前凑近到韩文殊身边,低下头欺在她耳边,阴测测道:“韩大人仗着朕是微服出宫,便可肆无忌惮得寸进尺了吗?”
☆、柳巷(修)
长安城中最繁华热闹的烟花柳巷,即便是在青天白日下,仍是笙歌曼曼,妙舞翩翩。
深秋的寒意弥漫在四周,韩文殊额上的冷汗却一滴滴直往下流,身上的亵衣早已黏在皮肤上,她口干舌燥,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
“朕叫你坐下。”
高高在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命令,但更像是个圈套,韩文殊只能将姿态放得更低,弓着的腰隐隐作痛。
“微臣不敢。”
那声音轻哼一声,冷冷笑道:“这里又没外人,红罗帐内的佳人也已到外面候着去了,爱卿不必拘礼。”
嬴珩故意将“红罗帐内”四个字加重语气,韩文殊仿佛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韩文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恍惚的随眼前这个男子来到朗月坊,这是全长安最有名的青楼,这个男人从街上将她一路带到这里,不顾鸨母的招呼,连姑娘们的传情也是一看不看,扔下些金叶子,用命令的口气,叫鸨母开了间最豪华最安静的房。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这就是她现在站在红罗帐前点头哈腰尽显谦卑的前后始末。她现在都可以想象到楼下鸨母与姑娘们如何议论,大庭广众之下断袖的激情爆发?
可是事实上,她只是初来乍到迷路了而已,而眼前这人才是寻花问柳来的吧……
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柳巷碰到当朝天子,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该紧张的应该是他。是他不务正业、不顾形象地跑来这种地方,所以被她撞见理应慌不择路地对她好些,好让她三缄其口为他保密。可是他现在满脸的冠冕堂皇是怎么回事?这种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却让她觉得错的都是自己,他理所应当如此,对着他那张精美绝伦的脸,竟然还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说起他的这张脸,韩文殊早已失却了最初的震惊,若说相似,不可否认,却是与前世她所认识的刘杰有八分相似,但是刘杰眉眼间的清润温柔,眼前这个男子,却是半分也没有。他有的反而是戏谑与骄横。
今早上朝,虽然她站在前位,而且偌大的明光殿上摆放了灯炬与夜明珠,但是仍旧昏暗的灯光,与站在高台上被旒珠遮住的面容,使得她并没有马上认出他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那张酷似刘杰的脸。她还一度怀疑过是否刘杰也穿了,但是不出一秒她便否定了这个荒诞的设想。
如今她站在皇帝面前,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他的愤怒爆发,她分明感觉到了这个人的气场,似是气到了极点,周遭有阵阵暴风雨来临前的阴翳。
换做是任何一个天子,只怕都要气得将她碎尸万段了,她竟然口不择言说出“红罗帐内等候的佳人”这种肯定会触怒龙颜的话。她心中暗自祈祷老天爷可以看在她初经世事,不知者不怪的份上,饶她这一遭。
韩文殊不敢回答,就静静等待着命运的指使。
不过她也不是别人,她可是韩文殊啊,放在前世,谁敢对她说一个不字,皇帝要是暴怒之下囚禁她、流放她,或是折辱她,她就说出心中所想,把他逛窑子的事迹宣扬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坐在一旁悠闲自得的皇帝从鼻子里重重出了一口气,离得老远的韩文殊都能感觉到他的火气炽烈,皇帝将牙咬得轻响,冷笑道:“韩爱卿怎么不回答朕的话?刚刚不是气焰还很嚣张吗?不是假意不认识朕吗?怎么此时又变回一本正经的韩大人了?”
怎么回事?好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欣喜与期待。不可能,一定是错觉。
“陛下,刚刚是臣认错了人。”心里既已下定决心,韩文殊说话都有了几分底气。
见嬴珩不发一言,面色铁青的坐在那,韩文殊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补充答道:“微臣一时鬼迷心窍,入了这烟花之地,难免会心神受扰……”
她觉得这个回答很牵强,肯定糊弄不了这个精明狡猾的皇帝。正如她所料,座上之人诡谲地发出一声冷笑,不阴不阳地说:“韩大人不如先坐下罢,难不成又要违抗圣旨吗?”
韩文殊心里虽已计划好,可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九五之尊的皇帝,要说心中无所畏惧那是骗人的。此时她无可奈何,明眸一转,想了想,刚才他命她坐下时,就已经算是推拒过,礼数上已经做足了,而且腰背又实在不争气,这么弓着一会儿,委实已经酸痛无力。她谢了陛下赐座后,手扶着腰,欲坐在离皇帝最远处的木椅上,谁知这时他却突然开口,语气不容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