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桌席终于禁不住伏在上面的韩文殊的重量,直直倒在地上,一桌酒菜全部埑翻在地,纤瘦的人儿也随之摔倒。
嬴珩腾地站起身,蹲下将她扶起,却没想到她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她的指甲掐着他的衣衫,手臂用力地抱紧,嬴珩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不敢呼吸,生怕惊到怀中人,直到门外传来陈顺担忧的问询声。
“朕无事,谁都不要进来!”
他慌乱地应答,像是在害怕什么,是怕这片刻的温柔被人打扰吗?还是奢求着再长久一些的温存?
嬴珩的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唤道:“子卿?”
子卿——
陌生却又是最熟悉的名字,那些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三岁时她才刚刚识字,便追在他身后要他取个字,他不胜其烦,随口说了“子卿”二字;十四岁时,匈奴屡屡来犯,皇爷爷病重,她要奔赴沙场披挂上阵,他送她出城,城外的小亭里,他曾说:“子卿子卿,这个卿字极好。”她却笑答:“酸腐味儿太重,一点儿不豪迈。”虽如此说,她却始终未换;三年前,她二十一岁,却是痛彻心扉后,指天发誓,终有一日要将他千刀万剐。
思绪翻涌着,甜蜜而又痛苦的回忆交织出现,历历在目,像是一把把尖刀将他扎得千疮百孔,直到耳边传来轻声细语的哀怨声。
“他们都骂我、他们都骂我,所以我不能……”
怀中的人断断续续地哭号,嬴珩被拉回到现实,他静静听着她嘴里含混不清的泣语声,神色骤冷,他沉着声音问道:“谁骂你?他们是谁?”
只见韩文殊倔强地摇了摇头,满脸泪痕,却又突然变得豪迈,大笑着将他推开,嬴珩猝不及防,一个没抓住,竟让她挣开。
“贝多芬曾经说,卓越的人,在不利与艰难的遭遇里百折不挠!”她挣扎着从他怀中站了起来,却又跌跌撞撞,高挑的身材似是重心不稳,摇晃着又坠了下去,倒在了一侧碎了一地的瓷片上。
她手臂上流出鲜血,左手手掌刺满了碎片,触目惊心,满目疮痍地倒在那里。嬴珩慌忙将她扶起,急喘着便要唤人,却听她在怀中小声的抽泣,嘴里似还在说着什么。
像是疼得狠了,她一直颤抖着,手指抓紧他的龙袍,痛苦而又无助地重复着想要告诉他的话。
“阿杰,我太苦了,是不是我错了?我认输了,还是卓越的人吗?”她明亮的双眼渴望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是,你当然是,不过你现在流血了,先包扎一下好不好?”嬴珩柔声哄劝着,本以为要再安慰的久一些,却见她听完后,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
☆、探病(修)
“动作都麻利点儿,这宣室殿的地上,若是留下一丝痕迹,小心你们的脑袋!”陈顺尖着嗓子使唤着几个跪在地上扫撒的小太监。说话间他目光时不时地扫向内殿。
片刻前,沈太医摇头叹气地从宣室殿离开,陈顺识相地没有去敲内殿的门,只是找了几个值得信任的小太监将宣室殿的这一地狼藉处理掉。
“你们今天看到的这一切,出了宣室殿的大门就给我忘了,不该说的话就烂在心里,否则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我亲自挑上来的,就记住一句话,师父绝对不会害你们。都听见了吗?”
陈顺如鹰隼一般阴冷的目光扫过眼前小太监,听到他们都喏喏地答了声“是”,才惶然地叹息一声,候在了内殿门口,等着里面传来命令。
宣室殿内,陈顺刚刚命人送走了醉的昏昏沉沉的韩大人,就在几个时辰前,他本以为嬴珩与韩文殊终于可以冰释前嫌,两个人坐下来相安无事地吃顿饭,然后多年的误会可以就此解开,嬴珩可以不用再折磨自己,韩文殊也不用再冷着一张脸日日在朝堂上与嬴珩针锋相对了。一切即使不会变成三年前的景象,但是起码正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陈顺当然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这么多年的误会与怨怼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化解。不,说是误会都太轻了,横在这两人之间的分明是恨,仇深似海的恨。但是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当然这希望也并不是无根无据的,他站在御前总管这个位子上,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从一个人的言谈神态就能看穿这个人的心思。这么多天上朝,他再也没从韩文殊的眼里看到过那来自阿鼻地狱的怒火与不死不休的仇恨。
陈顺想,那件事都过去三年了,也是时候该平息了,这两个人就这样折磨着彼此,甚至牵连到沛国公与整个韩家,整个朝廷都讳莫如深、避之不及。
许是真的有宿命,不然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到最后又变成和三年前一个结局了呢?又是嬴珩抱着满身鲜血的韩文殊,又是满地的狼藉,只是一地的刑具变成了汤汁和油渍……
之后嬴珩传召了沈鑫,不让任何人帮忙,神色恍惚地将怀中人抱到内殿的龙榻上。
太医院的沈鑫自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便被嬴珩亲提为太医令,沈鑫在太医院效力了十多年,不仅医术过人,但更让嬴珩倚重的则是他的沉稳。说白了,沈鑫是个能管的住嘴的人。在天子身边办事,最忌讳的就是口无遮拦多嘴饶舌,探知到越多,便越有祸将临头的风险。
再之后没过多久,沈太医面色凝重地走出内殿,嬴珩命人将韩文殊送回府,便不发一言,他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泥塑。
陈顺又等了半个时辰,扫洒的小太监们已经收拾完退下去了,他叹息一声,无可奈何,推门而入。
“陛下——”
龙榻上的嬴珩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是手握着那身血衣,正红色的衣袍上染了大块大块的血迹,虽然同是赤色,但是那干涸的失去水分的血迹仍是狰狞的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邪,扒在上面变成一道道毫无规则、盘桓扭曲的赤褐色。
“陛下,已经三更天了,当心龙体啊——”陈顺低声劝慰。
他本来没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