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堇敛着眉目,将自己往座椅里面缩了缩,他嘴角浅浅勾笑。这一刻,这个如玉的公子颓败下去,眼里一片死气。
他轻轻抚上额头,眸子敛在眼帘下面,掩去了明灭变幻的神色。
潇湘,若是你活着,此刻你一定又会嘲讽我了吧。你看,我多失败,也难怪你从来无法将我放在眼里,原来我和云清相比,真的是不能作比的。潇湘,时至如今,我终于明白你的选择是对的。
潇湘,你还恨我么?你不要恨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有些事情我总也是身不由己。当年宁家进城的时候,我便猜到他们是来接人的。昔年槐阳城的那一场决裂,天下人传得那样出神入化,然而他云纵兮有此等实力,那一场决裂多半也是假的吧,荀漠终究还是云纵兮的人。那个时候,宁家与他公子兮交好,在两军对峙的时候,宁家冲着荀家而来,其目的不言而喻。然而,我终究还是放行了。
这是我欠你的,所能弥补的,我也只能做这些。
潇湘,你们荀家的宗族嫡系虽然迁出了洵夏,可是你们留在这里的其他族人,这些年过得也不是很安静。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冲着他们动手,只是,我会尽量保证你荀家的稳妥。至于荀漠,我暂时还得继续幽禁着他,他怕是这个世上云纵兮唯一在乎的人了。放了他,我终究是做不到的。
潇湘,你虽然不在了,可是你那么恨我,你一定会看着怎么死的是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我还要苦苦挣扎,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这人生啊,本就是一场博弈,胜负一时,到最后还不是一拨黄土。只是,走在这条生的路上,多多少少总要挣扎一番的,没有走到最后,谁也猜不到结局。
云堇敛了敛眉目,从位子上站起来,缓缓踱步到窗前。他仰头望上苍穹,明媚的阳光,却莫名地寒冷。
唇亡齿寒的道理,虚怀濬不会不知道。那么,最为关键的便是要看漠涟如何动作了。这些年,漠涟年年犯境,许是因着云清的缘故,若兮心中有不痛快。
据说,近些日子,漠涟国主身体抱恙,许是大限将至了。漠涟的皆由二王子朗格管着,只是,漠涟国主素来不喜欢这个小儿子,有意将国主之位让给长子朗楦。然而,朗楦却在槃良为人质。
如此,即便是云纵兮出面联合漠涟,因着槃良的缘故,怕是漠涟也不会多给他面子。而他洵夏若欲扭转乾坤,那么必须杀掉云若兮,营救出朗楦,将其送回漠涟,并策动朗楦从朗格手中夺权。
如若有朗楦掌握漠涟
的权力,那么,漠涟就一定会站在洵夏这一边,届时纵使槃良再是厉害,终究不能一举拿下洵夏、弗沧和漠涟。只要维持住这个状态,洵夏便有一线生机。
若非宁家突然插上一脚,如今这个局势,漠涟定是会出手帮洵夏的吧,云清为了稳住漠涟,竟不惜亲手送出自己的妹妹,当年委实没有想到云清竟然一早便是知道苍家为他的谋划。
如今,确实措手不及。
云清即便是死了,都为云纵兮留着漠涟这张最后的王牌。
这人生啊,本来就是一场豪赌,与洵夏缔结盟约,不过是为了缓一缓两国之间的局势。攘外必先安内,洵夏的一场政变迟早要到来,在这之前洵夏若与弗沧交战,必定是两败俱伤。届时,洵夏再逢内乱,弗沧终究是百年的强国,他若乘着洵夏内乱一鼓作气,洵夏都是没有办法抵抗的。
是以,只有先稳住弗沧,待到洵夏国内局势尘埃落定,到时候毁诺也是可以的。
时局多变,槃良插了一脚,宁家插了一脚,真是期待,在这后面的纷争之中,北姜是否会再次翻身呢?
这天下总归是“七国在,天下平;一国灭,天下乱”,虽然夙流倾覆,却还有六国,鼎立之势依旧。
终究是好的局势。
至于漠涟那边该当如何,还得一步步走下去看。
只是,鼎立局势拖得再久,终也挡不住一统之势。这天下最终要是一家之天下,亡国如何,亡天下又如何?
人啊,欲念如平川跑马,易放难收,说得再是好听,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借口。活在权欲的世界里,进去容易,出来难,走到最后竟也不知是人操纵着欲望,还是欲望操纵着人,终是不甘愿就这样平平淡淡了去一生。
云堇敛下眉目,潇湘,来世我一定赶得早些,绝不再投身这帝王之家,无论我有着怎样的身份,我都会为自己活一世,守着你,绝不会这般伤害你。
潇湘,我终究也是想明白了,若是真的有轮回,来世无论你是否会爱上我,我都会爱你,都会成全你。这一世,我也只能这般活着了,欠了你的,欠了云清的,欠了槐阳君的,欠了整个洵夏的。我身上背负的血债太多,如此这般活着,夜夜梦靥缠身,不知到死的时候,是否可以赎尽这些罪孽。
云堇轻轻一叹,无奈地自己离开位子,一张张拾起方才被他摔在地上的折子。不禁按了按太阳穴,是该好好整了整这洵夏的吏治了,贵族世袭总归是私益于前,或许该是效仿槃良,改革吏治。
莫历后六年,秋,洵夏国主昭文武大臣于书房商谈国策,三日之后,决于国主,洵夏施行新政,力图强国。
只是,这一场战事来得太快,云堇虽是铁腕推行新政,却终来及这一场席卷天下的血雨腥风,新政尚未奏效,洵夏便是没了。
此外,就在云堇急招百官于内殿书房商议国策之际,一玄衣男子涉水而过,奔走了洵夏半壁江山,终于于洵夏京都一偏僻的巷子深处找到他要找的人。
“谁?!”
人方才站定,床上的男子便陡然惊觉,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如狼一般的眼神死死锁住来者。然而,却也只是一瞬,看清楚来者的面容,从床上坐起来的男子便是顷刻间泄了一口,两眼一翻,再次颓然睡了下去。
“如此森严的防备,他们倒是废了不少心思啊。”来者的目色滞了滞,随即浅浅一笑,将手中的墨玉搁在了桌案上,径自斟了一盏茶。然而,茶尚未被送到口中,玄衣男子便是一蹙眉,伸手将杯盏中的茶水泼了出去。
“你平日里都是喝的这样的茶水么?”纵兮搁下杯盏,声音冷下去几分。
“不然你以为老子会这般安静地待在这里?”床里面的男子换了一个姿势,声音极其慵懒,染上三分的无奈。
他们为了困住他,竟然在所有的事物里面放入的散功散,三年来也便制住了他。
纵兮蹙了蹙眉,目色里面的幽蓝之色盛了盛。他低敛着眉目,略略思索,一时未再掷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