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先要把全书纲要通盘考虑好。”
那段时间里,我们的小家庭常常有客人来访。我把乔治写书的事跟他们许多人都说了。可现在迟迟不见他动手,我渐渐有点后悔自己不会保守秘密。
眼睁睁一个星期过去,接着又一个星期过去。我急了,便要他吃完晚饭就到书房里去坐下。他磨磨蹭蹭,一脸乌云。我把墨水瓶注满,把稿纸摆好,把一支新蘸笔交到他手里。他接了,嘴上也没一声“谢谢”。
两小时以后,我送去一杯茶。他静静地坐在火炉边,笔落在地上。
“你睡着了,乔治?”我问。
“睡着了?!”他叫了起来,好像我是说他犯了罪,“我在构思!”
“你还没有动笔?”
“我正想动笔,你就进来了。喝了这杯茶我就动笔。”
“那么我不打搅你了,亲爱的。”九点整,我走进房间,只见他照旧坐着。“我希望你给我弄杯茶。”他说。“一小时前我就端给你了。”“哦,干吗不讲一声?”“唉,乔治,我讲过的。瞧,就在桌头,你没喝。”
“我想你没讲过——也可能我想得太专心,没留意你讲过。你要叫得我答应才对。”
“我叫了,你也答了。”
“唉,亲爱的,”他一脸苦相,“你听我说,我脑子乱糟糟的,从没这样过!今晚上的工作全泡汤了!”
第二天晚上,乔治说,他写东西的心情一点儿也没有。我听了这话大
约显得很失望,因为他一下子变得怒气冲冲:“我可不能没完没了老写,写,写!”他高声说。
“可你压根儿还没写过一个字呢!”
“你挖苦我。”
“你过去一讲到写书,就好像写书很快乐。”
“难道我讲过写书不快乐?如果你读过一点儿文学史,你就会知道,就连最勤勉多产的作家,有时候也会一个字都写不出。”
“毕竟,他们总会起个头吧!”“好,明天晚上我就起个头。”到了“明天”晚上,他又磨磨蹭蹭不想进书房。“我去把卧室的画挂挂好。”
他说。“不,不,你还是去写书好。”
“你是非要看我坐下写书才定神了?”
“是你自己说要坐下写书才定神的。”
“我正是要坐下写书才定神,难道我说过坐下写书便不定神?”
他大步跨出客厅向书房走去。出门时,把门“砰”的一声带上。大约一小时以后,我送茶去。书房门开着,我老远便看见他躺在躺椅上。他大约听见茶杯托盘声,立刻跳起来,三步跨到书桌边。等我进门时,他已摆好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姿势。
“进展如何,亲爱的?”我心里凉了半截。
“顺利极了,亲爱的,顺利极了!”
我故意盯着看他,他的脸红起来。
“我觉得,”喝完茶,他说,“今晚上写够了,写过度了不好。”
“把写好的念给我听好吗?”
“等星期六吧!”他红着脸说。
“那么我把稿纸整理一下。”我很想看看他到底写过没有,就这么说。
“得了得了。”他赶紧用肘部把稿纸压住。
第二天早上,我数了数空白稿纸,一如我放到书桌上的数目。这样过了半个月,情况有了点变化:他大约怀疑我数稿纸,或者防备我可能数,为保险起见,就把所谓手稿放进一只抽屉里,锁起来。凑巧我一串钥匙里有一把开得了那锁。一天,我打开锁把里边的“手稿”细细察看一遍,一共24张。洁白的稿纸没一张有片言只语。每个晚上,他不多不少加进去两张。我看着恶心,便揭了他的底。他便搪塞说:“没法子——煤油灯下没法写,恐怕非得等开春。开春再起头好不好?”
“可你说过冬天最适合写书。”
“那时我是这么想,现在知道想错了。暂时放弃写作,我很沮丧,可又不得不放弃。”